戴刚猛地扭过头，嘴唇哆嗦着，像是看一个疯子般瞪着林彦。

“你疯了！那烟囱……那玩意儿是砖石水泥砌的，厚得他娘的跟城墙似的！就凭我们手里这几颗手榴弹？给它挠痒痒都不够！有些念头，想想就得了，真要实行起来，太费劲了！”

可就在这时，戴刚的话音未落，一个嘶哑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从冻土下钻出，突兀地插了进来：

“能炸！长官……能炸的！”

林彦和戴刚同时循声猛地转头。

就在他们侧後方，一个煤堆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年轻矿工。

他瘦得几乎脱了相，破旧的丶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衣裹在身上，空荡荡的，寒风一吹就紧贴着他嶙峋的骨架。脸上糊满了乌黑的煤灰和半凝固的血痂，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某种奇异的光，像即将燃尽的炭火最後迸出的两点星芒。

他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岁，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寒冷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激动。他怀里紧紧搂着四枚倭制九一式手榴弹，手指因用力而扭曲发白，彷佛那是他仅有的丶与世界对抗的凭依。

戴刚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夥子，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老乡？你说啥？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炸烟囱？拿什麽炸？”

年轻的矿工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乾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知道……我知道那烟囱……底下，底下是烧人的大炉膛，烧得通红……鬼子……鬼子叫它“煅烧炉”也就是我们说的“炼人炉”……”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根巨兽般矗立的烟囱！

“炉膛和烟囱底部的连接处，有一道检修用的铁门，平时用插销扣着，不算太厚实……是为了方便清理堵塞的……人油渣滓。”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

年轻的矿工继续说着，语速急促！

“不用炸塌整个烟囱……只要……只要能把足够多的手榴弹，塞进那铁门里，或䭾炸开那铁门，扔进炉膛正下方……炉膛下面是空的，有通风道，存着没烧透的……咱矿上的老乡的尸骨……还有渗下去的人油……那玩意儿，见火就着，比煤还凶！”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幽光！

“只要引燃了下面那些油渣，火会猛地往上窜，炉膛里的气压会一下子炸开！那力量，那力量足够把炉膛和烟囱最下面那节砖石拱顶炸裂！上面那麽重的烟囱……没了基座支撑，肯定得塌！”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戴刚瞪大了双眼。

“你……你怎麽会知道这些？你……”

那年轻矿工的脸上猛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扭曲丶比痛哭更难看的笑容，眼里那点星芒骤然被水光淹没，却又被他死死忍住。

“因为我进去过……”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恍惚！

“上个月……累晕了……鬼子以为我死了……两个矿警……拖着我，往那炉子口走，那热浪直烤脸，我在被扔进去的前一刻……醒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混杂着那无处不在的焦臭味，声音哽咽！

“我跪下给那两个矿警磕头，哭着求他们，我说我没死以後一定好好乾活，那两个矿警，这才放了我一条生路！”

“他们後来又留我，在炼人炉那里干活，负责清理炉子里的煤渣，只有把残渣清理乾净了，烧尸体的时候，才能烧得快，烧得乾净！”

“我亲眼看见过，很多还有气息的老乡，被他们直接扔进炼人炉里，他们在炉子里，被烧的清醒过来，还在炉子里惨叫……鬼子听到他们的惨叫声，就站在炉子外，怪笑，像是在看什麽马戏表演一般！”

“他们怪笑的模样，和他们杀我爹娘的时候一模一样……”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片刻。枪声丶惨叫声丶呼啸声彷佛被推远。

林彦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又猛地扔进沸腾的油锅。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丶却在绝望中迸发出如此疯狂计划的年轻人，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