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惊道:「二叔到底查出了什麽大事?」
薛宝钗说道:「宝琴在信上说,二叔找蔡大娘查问帐目,发现评事街老铺进出货价有蹊跷。
便让蝌兄弟去姑苏追查,发现评事街老铺掌柜蔡荣惠,靠着高进价和低出价手段,近一年侵吞四千多两银利。
二叔已将此事上告应天府,请贾雨村将蔡荣惠收监,以此震慑其馀三家出租老铺。
其馀三家老铺掌柜担心惹上官司,都向二叔坦白,近两年的光景,他们各有侵吞店资之举。
二叔又复查历年帐目,自我们迁居到神京之后,这些老铺掌柜少了顾忌,一直在店铺生意上做手脚。
我们迁居神京不过三年,这四家老铺就被侵吞三万多两赢利,实在是触目惊心。」
薛姨妈听了脸色发白,咬牙切齿说道:「这些老掌柜都是你父亲亲手培植,受过我薛家的恩情。
你父亲过世之后,我并没有亏待他们,个个都有丰厚薪金,家家都积蓄产业。
他们居然还不知足,还要大肆侵吞薛家产业,当真是狼心狗肺,全部交给官府法办,才能出口恶气!」
宝钗说道:「这些人见我们不在金陵,心中便失了约束,贪心不足蛇吞象,无耻不义之徒罢了。
幸亏此事交给二叔办理,不然还挖不出这些硕鼠。
二叔将蔡荣惠交给官府法办,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如将其他掌柜也交官府,却有许多不利弊端。
二叔说贾雨村并不可信,将其他掌柜也举告府衙,官府参与此事,多半要从中渔利。
如果陷入此等境地,我们薛家被侵吞的银资,多半无法全额追回。
所以二叔告知另三家老掌柜,只要他们将侵吞银资限期归还,薛家就可以不予追究,只将他们开革出薛家。」
……
薛姨妈愤愤不平说道:「这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宝钗劝道:「妈,如今薛家少了官场根基,大舅虽担着京营节度使,情形早已不如从前,行事十分谨慎。
琮兄弟做的是翰林官,声望十分要紧,太不相干的事情,我半点都不想牵扯他。
生意上许多事情,咱们还是多靠着自己,多留转圜馀地,尽量不麻烦别人,这才是长久之计。
只要将侵吞银资收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再说薛家还要在金陵做生意,少结些仇怨总不会错的。
琮兄弟曾和我提过,贾雨村此人不可信,他看人总是不错的,薛家以后少沾惹他为妙。」
薛姨妈叹道:「少沾惹官府,也是稳妥法子,就按你二叔的意思办吧。」
宝钗又说道:「妈,我想着这四家店铺出了这等事,家里其他生意多半也免不了。
家里的生意即便赚不到银子,咱们还能维持守业,但如这般被人侵吞,便是金山银海也会败光。
哥哥又不是打理经营的料子,女儿想着是否将金陵生意,都先交给二叔打理。
二叔精明能干,见识广博,不是贪图小利之人,蝌兄弟忠厚淳朴,也是可信用之人。
我们将生意暂且交给二房打理,生意盈利可分三成给二房,作为经管酬报之礼。
如今家里这般情形,能赚多少银子倒不要紧,护持家业久远传承,才是一等要紧之事。
况且那四间铺子租给鑫春号,每年就有万两租金,足够我们一家人日常嚼用。」
薛姨妈叹道:「也只能这麽办了,还让这些老掌柜捏把手中,迟早都要吃干抹净。
你哥哥这个不省心的,家里这些事也不知操心,每日只会吃酒胡混。」
薛姨妈看了一眼女儿,说道:「这家里没一个臂膀支撑,当真事事捉襟见肘。」
如今看来你这租铺子的主意,当真是先见之明了,也好在琮哥儿肯帮衬,真是帮了咱家大忙了。
当初咱们刚来贾家,也怪我当娘的没看长远些,琮哥儿那时才是个秀才,还没今日这等风光。
我被你姨妈挑唆弄什麽金玉良缘,当真是白白耽搁了你,如今他官爵隆重,还在大孝之中。」
宝钗听得满脸通红,嗔怪说道:「妈,好端端说这些没用的干嘛,你再说我可就恼了。」
…………
荣国府,凤姐院。
冬天日短,刚过酉时,夜色已是昏暗,院落内外灯烛闪亮,丫鬟仆妇来回忙碌,正准备开桌摆餐。
五儿和平儿忙过一日俗务,正打算返回东府,见林之孝家的掀帘进屋,手中还提着个大包裹。
笑道:「二奶奶,方才邮驿刚送来的包裹,是琏二爷从辽东寄来的,还有一份书信。」
王熙凤听了眼睛一亮,笑道:「算他还有些良心,过年还记得寄东西回来。
五儿,你先留一下,我识字不多,你帮我看看二爷的信,里头都说些什麽。
你和平儿都留这里吃饭,人多也热闹些,我让小丫头给你们回东府传话。」
说着她便打开包裹,见里面有两张上好的狐裘,几支老山野人参,一盒切片血鹿茸,还有一些不认得的药材。
这些物件五儿看的很熟,因每年辽东庄子送收成,多半都有这些辽东土产。
她打开信笺看过一遍,说道:「二奶奶,琏二爷说年底例行调配,他被迁调到庸兰关当差。
庸兰关参将邓辉是三爷的袍泽,知道琏二爷是三爷的兄弟,日常对琏二爷十分关照。
因琏二爷识文断字,在边关流配中很是难得,邓将军让二爷做关隘掌库书记,管粮库记帐点数之责。
琏二爷说他在那边都好,这些年货都是军中有人送的,各送两支野参给老太太和二老爷。
其馀留着给奶奶产后补身,两件狐裘给大姐儿做衣服穿。
二爷还说年底边关粮草事多,过些日子他要离关,随军南下运粮,还能赶得及回关隘过年。」
王熙凤笑道:「自二爷去了辽东,我日常打听军中流配之事,寻常都做杂役苦差,能囫囵活着就不错了。
二爷虽然识字,但没琮兄弟在辽东的名望,旁人绝不能这麽待见他,还能分派他做掌库书记。
邓辉这个名字听的耳熟,倒像是哪里听过的?」
五儿笑道:「二奶奶真好记性,上回三爷从辽东回来,同行的还有两位辽东军同僚,一同入京述职受封赏。
一位是刘参将,后来升任辽东副总兵官,还是三爷为他向圣上举荐。
另一人就是邓辉,原是庸兰关游击将军,曾和三爷一同对战女真,还因此升到参将之职。
三爷还在府上宴请过他们,外院酒席置办之事,都经过二奶奶这里,奶奶自然听过他的名字。
我听三爷说过一次,这两人是他辽东军中至交,曾与他同阵杀敌,所以我记得很是清楚。」
王熙凤叹道:「怪不得这邓参将这麽关照二爷,说到底还是承了琮兄弟的情面。
二爷在辽东的年头可长了,好在有琮兄弟军中故旧关照,衣食无忧,安安稳稳,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