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羌部少主,鬼神加身(2 / 2)

笑里既无怒意,也无惊讶,倒透出几分惬意,像是早就料定了这般回应。

也是。

能把招法打到这份上的,若真是一吓就跪地求饶的软骨头,反倒叫人没了兴致。

他迷吾平生最不怕的,就是这等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主儿。

一寸寸敲,一寸寸折,直敲到他们跪地为止,才算是戏正入味。

姜义神色沉如古井,任那风拂鬓角,也分毫不动。

只是与身旁闺女换了个眼神,便默然将那根沉沉的老槐棍接了过来。

姜曦提过那柄瞧着有些滑稽的锄头,站定到那锦衣公子的面前,将父亲护在了身后。

姜义并未急于出招,反倒略一垂肩,身形随之一沉,棍势也低了几分。

这一棍起得极慢,慢到几近静止,棍头却在地上犁出一道尺许沟痕,厚重如岳,沉若压嶂,是为阴。

忽地棍尾一翻,轻扬如絮,卷风如丝,在虚空中勾出一道柔笔,似描似写,带几分水袖藏锋之意,是为阳。

一阴一阳,一重一轻,于刚柔之间生转合之机。

宛如天地吐息,水火交融,竟在这副凡骨血肉中,凝出几分天成的圆意。

而他心神之内,亦有两道微光随之摇曳而起,一黑一白,似火似水,流转不息。

那阴阳双华回环处,棍意愈发幽深,劲力层迭如潮。

若水磨石,暗涌无声,蓄势至极,不发则已,发则断江折岳。

迷吾此刻,已将二人视作囊中之物。

一步踏前,唇角微挑,竟似兴致来了,随手与姜曦过了两招。

出手不紧不慢,步伐松散随意,竟还抽得出神来,侧头望了姜义那边一眼。

静静看着那一棍缓缓铺开,招势未至,棍意已然如山雨压顶,呼之欲出。

他眼中那点欣赏,比先前倒是更浓了些。

只是面上神情依旧散漫,任那棍风一寸寸卷将而来。

终于,那一棍酝酿至极。

姜义未言一句,眼眶中却仿佛燃起火来,火光不盛,却极亮。

猛地一踏脚,尘沙腾起三尺高,身形竟似生生拔高了三寸。

槐木棍随之一震而起,破空之声宛若惊鸿掠羽,掠至半空,再折而下,直斩中宫,宛如要将天地自此一棍劈开!

此棍非止力尽,乃骨尽丶气尽丶心尽。

是他半生打熬,此世所学,一饭一砺,尽数熬进这一招中。

棍若落下,成败生死,皆不思回头。

迷吾瞧着那一棍将落,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神色,总算收了个乾净。

像是酒逢对手丶棋逢敌手,一腔酣畅,忽地被点着了。

只听他一声朗笑,声震如金铁敲鼎:「好!」

手中弯刀横掠,荡开那柄不依不饶的老锄,顺手将姜曦震退三步。

人却不退,反而气势一振,踏步而进,提刀便迎!

那刀光乍现,毫无留手。

刀身上本就有游龙盘绕,此刻竟仿佛活了过来。

随他气机鼓荡,翻鳞吐息间,化作一头咆哮而出的凶蛟,张口便撞向那仿佛要劈山裂岳的一棍!

「铛!」

一声巨响,如撞暮锺,震得山林幽鸟尽惊飞。

迷吾只觉一股厚重如渊丶迭浪翻涛的巨力,自刀身轰然涌入,层层如浪涛,一道接一阵,将他虎口震裂,臂骨欲折。

手中那柄随身宝刀终于哀鸣一声,「嗡」的脱手飞起。

半空里旋了三圈,终在「咄」的一声中,深深扎进脚下黄泥里,柄身尚颤个不休。

可姜义那一棍,含着半生修为丶半生心血,势头却未有丝毫折断。

要趁势而入,一棍封喉,收束残局。

然而,就在棍风压顶,离迷吾额角不过一尺之际。

神魂间忽又一震,与先前一般无二。

姜义这回静心凝神,总算看清了。

那是一抹黑影,忽如夜色深处滴落的一点浓墨,轻轻一晃。

没有声息,也无风起,就那麽轻轻一晃,如墨落清池,微波荡漾。

「叮。」

棍身扫过黑影,只发出一声脆响,细若幽铃,不染尘烟,恍如从远山深谷传来,空灵缥缈。

可正是这声轻响,却叫姜义那拼尽力道的一棍,仿佛撞上了某座看不见的山峦。

劲道本刚如裂竹,去时汹涌如潮,却被生生按住,毫厘未进。

不但未破物寸许,反叫那股力气原封不动地反震回来。

那一瞬间,姜义只觉双臂如裂,骨筋俱鸣,胸膛里血气翻江倒海。

低闷一哼,身子竟如断线纸鸢,笔直倒飞而出!

半空中强提一口真气,腰身一拧,双足猛地踏上院墙,借势翻转,才堪堪将身形稳住。

落地之际,尘沙翻飞,脚下踏出两道寸许深痕。

姜义心头,顿时一沉。

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自四肢百骸幽幽漫上,寸寸蚕食,似霜沁髓,连呼吸都隐隐凝滞。

唯有右手拇指一角,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意。

迷吾站在那头,也怔了怔。

良久,他脸上才重新浮起一丝笑意。

只是那笑,终归不复先前那般松散,多了些掩不住的郑重。

「不错……不错。」

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咂摸方才那一棍里的气味与气魄,语声轻轻荡开。

「真是愈发……有意思了。」

言语仍旧带笑,语气也无风浪,可他眼底那一抹欣然,却是藏也藏不住了。

这等地头老农,竟也修得此等手段。

他心头那一缕念头,如野草般悄然生出。

或是旁门奇诀,或是失传法门。

若能落到自己手中,再配上族中根基底蕴,未必不能淬出一支魂魄凝炼丶悍不畏死的亲军。

到那时……未必不能与大哥一争豪帅之位。

话未落,他已施施然走出两步,手探入泥地,将那柄半埋的弯刀缓缓抽起。

只是这一回,他未再出招。

手腕一转,刀身「呛」的一声清响,稳稳滑入鞘中。

连带着那股若隐若现的杀机,也似刀入水底,转瞬敛去,无声无息。

「我知你们心里不服。」

他语声温和,步履亦稳,负着手,慢悠悠往前逼来。

身上气机松垮,竟不设分毫守势,仿佛闲庭信步。

「那便让你二人开开眼。」

话声未落,他只淡淡扫了两人一眼。

目光里不见恼怒,也无火气,唯馀一片冷意。

「瞧瞧什麽叫作……鬼神之力,不可匹敌。」

迷吾眼神一收,从姜义身上掠过,落到了那持锄而立的少女身上。

「还有什麽本事,都尽管拿出来吧。」

他语声一顿,唇角微挑,像是随手弹去肩头的一粒尘埃:

「今日……只要你们能再伤我衣角分毫,我便转身即走,自此不踏此地半步。」

眼下形势已明,迷吾不求杀人,只求诛心。

他要的,不是两具横陈尘土的尸首,而是两颗伏地低眉丶不再起念的心。

姜曦咬紧了唇,一张俏脸阴沉得仿佛压了整片云层。

手里捧着那柄自父亲手中换来的老锄,此刻竟似重了几分,怎麽也挥不出手。

可就在她一抬头时,忽地瞧见。

迷吾身后不远处,那道拄地喘息的身影,正悄悄朝她竖起了个拇指。

那指节粗壮,骨节分明,掌心布满老茧。

而那拇指之上,一枚磨得发亮的铜扳指,正泛着日光底下温吞的光。

迷吾自是早察觉了身后动静。

似他这等人物,背后几根手指动没动,袖子抖没抖,都能瞧个清楚明白。

至于他身侧那几名亲随,更是瞧得分明。

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嘴角边,多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诮。

少主乃天命所锺,身有鬼神庇佑。

这等村野出身的雕虫小技,不过蚊蝇嗡鸣,徒添笑料罢了。

可那点光影落在姜曦眼中,却像撩开了一层蒙了许久的迷雾。

她深吸口气,锄柄攥得更紧了些,掌心早已渗出薄汗,却没半分颤意。

另一只手悄然垂下,腕上那串再寻常不过的铜珠串子,被她拽得更实了些。

下一刻,父女二人竟不约而同地动了。

一前一后,脚步沉稳,不快不疾,却杀意凌然,直取迷吾而去。

棍影沉沉,锄风猎猎,阳光下扯出两道斜斜长影。

起势虽猛,落点却极巧,左右相衔,封得密不透风。

而迷吾依旧负手而立,面上带着几分懒散,像在看一出有些意思的农家小戏。

未曾提气,也未防备,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心里已自顾自打起了算盘。

待这对父女吃够了苦头,跪地服软。

届时慢慢抽丝剥茧,那门炼魂的旁门秘法,自会送上门来。

若真能带回族中,再辅以鬼神加身,说不得……

念头才转至一半,眼角寒光忽闪,二人已杀至眼前。

棍风锄影,破空而至,眼看便要打在身上。

迷吾眉心微动,心念一转,那道阴寒黑影应念而起。

自虚空中一晃,幽幽浮现,不啸不吼,直扑那两道人影而去。

可就在那一线将至之际,姜义与姜曦竟齐齐松了手。

锄棍一脱而出,于半空中划出交叉之势,却非攻势终结,反是杀机起点。

两人脚步不停,拳影交错,一前一后,悍然轰至!

那架势,竟比先前更狠三分,杀意更浓三分。

下一瞬,拳锋未至,那拳头上的一抹铜光,已先一步擦过黑影。

不似烈阳,不若雷霆,只是一点温吞微光,静静一晃。

阴寒黑影骤触其上,竟如雪坠滚汤。

「嘶」的一声轻响,还未来得及怒目咆哮,便已化作一缕无痕的蒸汽,消散于风。

怨念无踪,阴煞全散,连点子残响都未曾留下。

那等曾噬人魂魄的鬼物,竟连一星回光都没挣出。

拳势已至,狠辣至极,快得连空气都来不及收声。

迷吾那张胜券在握的脸,眉峰未动,眼角未垂,连惊愕的念头都未赶得上。

便听得两声几近迭音的闷响。

一拳当面砸来,打得鼻骨尽折;

一拳自后袭至,正中后枕,直通颅底。

姜义与姜曦出手之狠,毫无留情。

一前一后,两道劲力不光重,且冲势对撞,汇于一点。

只听得「噗」地一声,闷响轻轻,如瓜破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