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头上有角(2 / 2)

当下只道一句:「晚些我去趟刘家庄子,问问他们打算如何安置。」

话音一落,众人便散了开去,各忙各的,日子照旧,脚步不乱。

吃罢早饭,一家子各自拎了小板凳,准备往寒地那头听姜明讲书去。

姜义却没跟着,转回屋里,换了身素净衣裳,打算往刘家庄子走一趟。

才绕过东厢的屋角,耳边忽听得李文雅那屋里传来一阵轻响。

像是床榻微微一颤,又像帘下有人踢了被角。

他脚下一顿,心头微动,便轻手轻脚凑了过去。

屋门虚掩,只留一线缝隙。

他侧身一探,只见姜锋那小子不知何时溜了进去。

正猫着腰趴在床边的矮柜底下翻书,一边翻一边小声念叨着什麽,不知在找哪本。

稚气未脱的小背影,在晨光下一晃一晃。

奇的是,那榻上的小姑娘却并未如往常那般惊惧躲闪。

反倒静静窝在被子里,抱着被角一动不动。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安静静盯着姜锋,眼神里不见慌张,竟多了几分新鲜与好奇。

正看得入神,姜锐那混小子也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溜烟冲进屋,嚷着要和大哥角力。

屋里顿时闹腾开了,拳头脚丫子一齐上,小凳子也被踢翻了两个。

姜义站在门外,并未拦阻,反倒负手静看。

榻上的小姑娘却仍不惊不惧,只轻轻一歪身,悄悄朝榻边挪了半寸。

眼睛睁得溜圆,紧紧盯着两个娃儿打闹,神情里带着几分藏也藏不住的新奇。

那模样,倒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窝着身子探头探脑,竖耳观风。

姜义见状,心头微松,这丫头总算是安生了些。

遂轻轻迈步入内。

谁料脚步方落,那小姑娘眼神一变,「唰」地一下又缩回了床角。

像是炸毛的小兽儿,浑身绷紧,小脸警惕得厉害,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似要防他下一刻扑上来一般。

姜义这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不是好了,而是只认得年纪相仿的,见了大人,还是跟见了天敌一般。

他也不恼,只轻叹一口气,识趣地退了出来。

转身去了厨房,盛了一碗早上剩下的黄精粥,温热刚好,粥面泛着一层薄薄油光,香气还在。

端了出来,又轻声唤了姜锋:「小子,你送进去,慢着点,别吓着她。」

姜锋双手接了,认真地点了点头,端着碗进了屋去。

姜义则仍守在门外,面上无波,心神却提着。

屋里,小姑娘虽还缩在角落,目光却落在姜锋手里的那碗粥上。

眼里尚有几分提防,只是那肚子却不争气地轻轻叫了一声。

姜锋听得清楚,却装作没听见,只舀了一勺,慢慢递了过去。

那小姑娘眼神动了动,盯着那勺子瞧了片刻,终究还是张口咬住了。

粥一入口,眼里的警觉缓了些,鼻翼微动,像是咽得比谁都小心。

姜锋也不言语,只一勺一勺地喂着,手稳丶声轻,耐心极好。

屋外的姜义听着动静平稳,眼角一扫天光,心头这才真的松了半截。

心头略略落定,也便不急着往刘家庄子去了。

就那样坐在廊下,靠着柱子,一边听屋里勺子轻响,一边等着姜锋把那碗黄精粥慢慢喂完。

等见小碗底朝天,他这才抬了抬手,把人招出来,又唤了李文雅过来。

让她将那一整套换药包扎的章法,从头至尾细细讲上一遍。

姜锋本就对这路子心痒得很,平日里偷翻医书,画着人形练手,一有空便捣鼓个不停。

奈何年纪还小,娘亲压着,不许他真动针见血。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光明正大的机会,眼里都快冒光了。

学得极认真,耳朵都竖得笔直,一字一顿地记着。

手脚也不闲着,照着手法演练了两回,末了还不放心,追着李文雅问有没有哪步落下。

李文雅被他缠得没法,只得一遍一遍重说,直教那小子点头如捣蒜,方才罢休。

随后便领了药膏丶绷带,一板一眼地进了屋。

手法虽还有些生疏,但力道稳,心思细。

那一身乱成团的绷带,被他拆了又缠,重头到脚,一道道包得服服帖帖。

连晨间挣扎脱落的几处,也一并理了。

榻上那小姑娘,虽仍不言不语,却也没再挣扎。

只是静静地望着姜锋,偶尔皱皱眉,似是碰到了伤口,又咬着牙忍了下去,一声不吭。

屋里动静安稳,气息平和。

姜义守在门外,听得分明,心头那根弦总算松了几分。

这孩子的气脉虽虚,终究流转无滞,神魂虽弱,却不见一丝戾气。

他这才真个放了心。

吩咐了李文雅几句,要她日后多留意,若有些简单的事,尽可交给姜锋去办。

反正那小子也乐此不疲,干得还挺像那麽回事。

正说着,刘子安也已踱了过来。

书还未开讲,便先绕到这边落了个照面。

听明了来龙去脉,只道庄里头也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

身无信物,昏迷前问了几遭,口也不开,只当是哑的。

姜义闻言,只是点头不语。

几句交谈来回,终归还是议定了。

人先留在姜家,先养好了伤,再慢慢打听来历丶商量后事。

好歹积点阴德,将来也好图个心安。

姜义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提那姑娘额角微突丶骨相非常之事。

人既已收下,旁的,便留待后头慢慢瞧。

章程一落,小姑娘便算是在姜家落了脚。

照应她的,自然便是姜锋那小子。

姜锐偶尔也来凑凑热闹,帮着打水提壶,也算有模有样。

可毕竟年纪太小,性子也跳脱,时日一长,便按捺不住,跳上跳下。

照料这等细致活儿,终归还得姜锋来。

那孩子心气稳,手也勤,偏又对草药病理颇有些心思。

一双手包起绷带来,松紧得当,连打的结都规规整整。

至于喂饭丶喂水丶清洗伤口丶换药上膏……件件不差,一板一眼,既不拖泥带水,也不露半分轻浮。

这般过了几日,那榻上小姑娘也终于渐渐安下心来。

不再躲,不再挣,只是默默受着,眉眼间竟添了丝若有若无的依赖。

像只落了单的小兽,虽不肯亲近,却已不再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