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庄主轻声续道:「访遍了十来州的名师异士,踏破无数山门台阶,走到最后,还是无门可入。」
「本就心气已损,魂也熬得淡了。正那时,忽得一梦。」
他说到这儿,语气压得极低,像是怕惊着了什麽。
「梦里,是我刘家立基的那位老祖宗。」
他语调缓了几分,像是把那几句话在心头翻来覆去掂了几遍,才肯往外说:
「自那之后,先辈便将那份修行的执念收了起来。」
「不再苦寻法门,也不再妄求神通,只转了个念,修起行善积德那条路来。」
「建书舍丶修桥梁丶赈水灾,能做的都做了,家产也差不多散了个七七八八,左不过一个『渡人』的心思。」
他说得淡,姜义却听得出,这「放下」二字里藏着几代人的力气。
「一直到那一年,大水冲山,村落将覆。先辈倾家出力,奔前跑后,连续三夜未曾阖眼。」
刘庄主顿了顿,轻轻一笑:
「那时候,有位过路的相师,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送了一卦。」
他说到这,语气终于落了锚,像是一纸长信写到了句末:
「自那日起,我刘家便循着卦象,搬来此地。代代镇守山林,护村安民丶护送过往行人,只为那一句『日后自有机缘』。」
姜义听得极静。
茶盏边雾气缭绕,他眼前却浮起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位身裹破衲丶眉目寂定的僧人,被刘庄主亲自救下,随后又亲手送入后山。
这刘家口中的「机缘」,他虽未得其真形,心里却已隐隐勾勒出个模糊轮廓。
他甚至知晓。
若无天变地异,刘家这份守候,怕还得在这山林里,再多守上三四百年。
姜义没多言,只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落得稳当:
「虽是心有所求,然能舍财济厄丶镇守山林,世代斩妖护民……这等念头,已属难得。」
话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像是顺口一问:
「只是不知……这守了几代的山,这盼了几辈的缘,贵庄可曾……真瞧见个半点影子?」
刘庄主听罢,只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如旧。
姜义盯着那盏茶,没立刻出声,只静了一会儿,才像自言自语般道了句:
「你家守了这许多年……从祖上往下,几辈人了?就没一个……起过疑心?」
语声不重,却极真。
换了旁人家,别说三代,光是一代等个空,也早转了念头。
刘庄主闻言,似是早有所料,笑道:
「实话讲,当年家父把这担子交到我手里,我心里,也不是没犯过嘀咕。」
「我那时候问他,咱家世代为这一桩看不见摸不着的『机缘』守着丶盼着……这事,值当吗?」
他说到这儿,嘴角带了点笑意,像是忆起当年的自己那股子倔强。
「可我爹就只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日后便懂。』」
「刘家在这山里镇守,到我,已是第五代了。」
刘庄主语声不高,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家事。
「前头四代,都供在庄后祠堂里,香火不断,生辰忌日,年年记得分明,一桩不少。」
他顿了顿,眼神却微有变化,像是忆起了什麽,话里忽然拐了一笔:
「奇就奇在这儿。」
「自我接手庄子以来,每逢先祖忌日,夜里必做一梦。」
语气仍是平静的,可那「必」字落下,便似砸了枚铁钉在檐下,不容人置疑。
「梦里来的人不多言,只每次说上一两句。十年如一:『守着,别急。时候到了,自会有缘。』」
他说着,抬眸看了姜义一眼,语气没什麽起伏,神情却分外清明:
「一年四次,从不落空。这些年,次次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