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打仗和我想像中一点也不一样,表叔这也是第二次上战场吧,便没有几分……」
他迟疑不知道该怎麽说当前的感觉,「失望?」
「没有。」李显穆径直说出,朱瞻基一愣,还不等开口,李显穆便已经再次开口道:「因为治国是个比打仗还无聊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啊?」朱瞻基惊得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表叔还是第一个说治国无聊的人。」
「听说太孙殿下喜欢斗蛐蛐?」
李显穆突然转变了话题,朱瞻基闻言有些脸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斗蛐蛐好啊,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能看到蛐蛐撕咬丶猛扑,直到最后胜利,想必那时太孙殿下很兴奋吧。」
「表叔真懂,再没有比胜利更让人兴奋之事了,我以为打仗也是这样,没想到却不是。」
「那是太孙殿下想错了,打仗其实和斗蛐蛐也没什麽不同,这枯燥的行军,便是最终的胜利而做蓄力,第一次北征时,几个月的时候都在行军,直到最后在斡难河之畔,一举大获全胜,斗蛐蛐难道就能一上来分得出胜负吗?」
朱瞻基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挣脱出来,肃然道:「表叔说的是,是小侄太过于着急了。
这就是兵法上说的——『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的道理吧。」
「太孙殿下果然聪明睿智。」李显穆赞道:
「圣上和太子都想让臣教导太孙殿下,可臣看殿下有天纵的才华,触类旁通丶举一反三,并不如何需要臣的教导,臣思来想去只有一桩事可以教太孙殿下。」
朱瞻基到底年纪小,被李显穆这等年少成名丶连中六首三元丶名满天下超级大才子一称赞,顿时心中暗自欣喜,颇有几分得色。
「表叔请说。」
「自古以来有数百帝王,有暴君丶有昏君丶有庸君丶有明君丶有圣君,这些君主有很聪明的,有资质普通的,也有资质顽劣不堪的,太孙殿下觉得什麽人能做何等样的君主呢?」
朱瞻基微微皱眉沉吟,「自然是聪明的做圣君丶明君,普通的做庸君,顽劣不堪的做昏君丶暴君。」
李显穆微微一笑,反问道:「是吗?
那太孙殿下觉得秦始皇是顽劣还是聪明?汉武帝是顽劣还是聪明?隋炀帝是顽劣还是聪明?」
把秦始皇和汉武帝这两个功远大于过的皇帝,和隋炀帝这个一岁死都嫌晚的王八蛋放在一起,可以说是两人被黑的最惨的一次,但举例子自然要举这种知名的,这三个人都是中国古代有名的暴君,恰好不过。
李显穆这一个问题直接给朱瞻基干沉默了。
自古以来,秦始皇和汉武帝,都说暴,但没人说菜,那都是创造下不世功业的,一统六国丶打垮匈奴,这等丰功伟业千年万世都难以抹杀。
隋炀帝在登基前的作为,那也是可圈可点,只是登基后就好像被夺舍换了个人一样。
朱瞻基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开口道:「聪明,但这三人都是天生的性格暴虐,所以越是聪明,就越是对天下危害极大,正常的聪明人……」
李显穆并没有因为朱瞻基的反驳而如何,而是笑眯眯的听朱瞻基说完,而后才幽幽道:「那太孙殿下觉得唐玄宗如何呢?
他曾经开创过开元盛世这等历史上最伟大的盛世,也造出了安史之乱这等让唐朝几乎中道崩殂的大乱,唐朝因为他而走向巅峰,又因为他而走向不可逆转的毁灭。」
这下朱瞻基真的没话说了,唐玄宗是一个足以让所有持有以下观点的人闭嘴的皇帝——
「他要是以后当了皇帝肯定是个明君」丶「他要是晚死几年不敢想像有多辉煌」。
这种观点但凡被提出来,唐玄宗就会被拉出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朱瞻基被问懵逼了,就连那些久经官场摸爬滚打的官僚都屡屡碰壁,何况他一个少年,「表叔觉得是为何?」
「殿下方才说的,只说对了一半,想要成为明君和圣君确实要有天生的智慧,那些平庸之辈是做不到的。
但更重要的是有一颗持之以恒的为善政之心。」
李显穆缓缓道:「方才臣说治国理政是件很无聊的事情,这不是胡说,而是事实,甚至臣说的不够严重,这实际上是一件很令人挫败的事情。
斗蛐蛐如果一直输,太孙殿下恐怕就不想玩了。
而治国理政,就是这样一件永远也没有胜利那一日到来的事情。」
这是朱瞻基从不曾听过的论调。
「还请表叔给小侄解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