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药师愿看来,北境本就无大国盘踞,连稍大些的部落都没有。
那地方苦寒至极,贫瘠不堪,根本养不出像样的势力。
顶天了,不过是些被寒冬逼得走投无路的野人,袭扰边境丶劫掠几个村落罢了。
所以这话一出口,不光是药师愿,连安陆这个不懂军务的太医都觉得诧异。
传讯兵却面露喜色,高声禀报导:
「陛下,是喜报!实打实的喜报啊!」
这话让药师愿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即便没指望北塞能有什麽天大的好事,可听见「喜报」二字,还是亲自上前,接过了传讯兵手中的急报。
可当他缓缓展开文书,看清上面的字迹时,脸上那丝勉强挤出的喜色,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因无他,文书上赫然写着:
「臣北镇将军徐收,恭谨奏报陛下:一旬之前,有妖魔突袭军营,我军将士死伤逾百,却仍未能伤此獠分毫。正当万分窘迫之际,幸有天上仙人降临相助,竟一剑便斩了那作恶的狼妖!」
「臣感念仙人恩德,特急报陛下,恳请陛下恩准北塞万民为仙人修建庙宇丶焚香祈福,以祈求我朝北地能换得仙人庇佑,保下安宁康泰!」
眼角疯狂抽搐许久之后,药师愿忽然大笑出声,继而扬起军报说道:
「好好好,一切都照着徐收说的做。」
末了他又指着那传讯兵道:
「对了,你一来奔波至此,想来劳苦不已,先去好好休息吧,在赏他十金!」
待到传讯兵喜滋滋地领赏退下,药师愿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震怒。他猛地将那军报狠狠摔在地面金砖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仙!仙!仙!又是这劳什子的仙!还有那该死的妖!」
他指着地上的军报,声音已经因为极端的愤怒而走调。
「旁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可徐收他是朕亲手提拔的北镇将军!是朕信得过的人啊!」
「他竟也敢这般欺瞒朕丶背叛朕!」
「混帐!真是混帐透顶!」
怒火在胸膛翻腾不息,药师愿在殿中来回踱步不止,几乎要踏碎地砖。
张阁老丶殿前司指挥使与安太医三人垂手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整个大殿之内也都只有药师愿一个人的暴怒:
「先前青州便上报说什麽佛光普照丶菩萨下凡!」药师愿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盛怒愈发做大,「益都韩氏那帮人,更是借着这由头,给安青王罗织罪名丶办成铁案,押解进京呈给朕!他们说这是菩萨示警,说安青王是祸根!是反贼!」
「可结果呢?」他猛地提高声音,眼底满是讥讽与暴怒,「所谓的菩萨在哪儿?那普照的佛光又在哪儿?」
「对了,他们甚至还说菩萨封了前朝旧臣当了山神啊!!!」
说罢,他又猛然逼近三人,目光如刀一般扫过三人低垂头颅,审视许久后,又勉强压着盛怒道:
「然后回头,呵呵,朕的镇南大将军萧经,朕那平定了西南的大功臣,哈哈哈,他居然也给朕说,他遇到了一位真君,还,还弄个什麽乞活丹,救了西南万民。」
说到「乞活丹」三个字,药师愿是真的气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的嘲弄:
「哈哈哈,救了万民的乞活丹啊!结果呢?那所谓的『仙药』,居然只是颗土疙瘩捏的泥丸子!」
说到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都垮了下来,声音亦是低了下去。
随之既是对着眼前的三人,更是对着自己喃喃道:
「朕自忖也算个中兴之主,不敢说能比上古三皇,可至少丶至少不该落得如今这般众叛亲离的地步吧?」
他顿了顿,目光茫然地落在殿外的廊柱上,声音里多了几分委屈和不解:
「你们说,为什麽满天下的人都在说什麽仙佛妖魔,偏偏就朕一个人没见过?」
话音刚落,他忽然猛地仰头,胸腔里积压的不甘与惶惑终于破堤,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怎麽丶怎麽朕就一个都没见到呢?」
「朕,究竟做错了什麽,才要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朕,不是中兴之主吗?朕,不是福泽万民了吗?朕,不是把我朝社稷救于危亡了吗?」
一连三问,三人无一人可答,敢答。
皇帝也没有奢望谁能回答自己,他只是摆了摆手,继而颓然万分的回了寝宫。
他很想好好哭出来,但他不能哭,一哭,就真的什麽都结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