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就发现了。
秦淮河北岸,赶来支援的大夏士兵,一直都是用步枪射击,没有动用过迫击炮。
这不应当……
大夏守军的炮弹虽然稀缺,但是鬼子既然已经占据了第一战壕和第二战壕,迫击炮肯定是比步枪,更有效的杀伤手段。
他举着黄铜望远镜,向着秦淮河北岸望去。
林彦的望远镜里,秦淮河北岸的景象渐渐清晰。第三道战壕里人头攒动,却并非整齐划一的军阵。他看见穿灰布军装的士兵与粗布短打的百姓肩并肩趴在一起,枪管密密麻麻地架在沙袋上,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最前排的士兵还算专业,他们以标准的卧姿射击,每开一枪就拉动枪栓。但後面的人群就五花八门了——有个包着头巾的大妈跪坐着,把汉阳造架在同伴肩上;两个扎麻花辫的少女共用一支步枪,一个装弹一个射击;甚至还有半大孩子,踮着脚才能把枪管搭上战壕边缘。
望远镜向右移动,林彦看见十几个戴圆框眼镜的书生围成一圈。他们中间架着三门迫击炮,却没人会操作。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对照着泛黄的手册比划,其他人手忙脚乱地调整角度。炮弹箱上坐着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正用铅笔在纸上飞快计算着什麽。
更远处,几个穿绸缎衣裳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正把成箱的子弹分发给衣衫褴褛的苦力。有个拄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打开怀表,用沙哑的嗓音喊着射击间隔。他身旁的小脚老太太,正用颤抖的手往弹夹里压子弹。
最令人心惊的是战壕後方——上百个没分到武器的百姓,举着铁锹丶菜刀丶甚至扁担,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中有满脸皱纹的老农,有抱着婴儿的妇人,还有缺了门牙的半大孩子。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河对岸,眼睛里燃烧着同样的怒火。
林彦的视线突然被一个特别的身影吸引。那是个穿蓝布旗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弹药箱上举着望远镜。她的左袖空荡荡的,右手指着莫愁湖方向,对身旁的人说着什麽。几个戴红袖标的学生立刻沿着战壕奔跑,把她的指示传达给各个射击点。
还有几个军人,他们占据秦淮河北岸的最高处,手里拿着望远镜,似乎在寻找着什麽。
望远镜的镜片上突然溅上一滴血。林彦这才发现自己在哭,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在黄铜镜筒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他看见那些不专业的射击者,那些颤抖的双手,那些生涩的装弹动作——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
他们和自己,和胡连庆,和戴沐云一样。
都来自一百年後。
他们是“玩家”,是“穿越者”,是从一百年後,来到这里,拯救一百年前的同胞们的抗联的同志……
林彦看见,一发炮弹突然在北岸炸开,掀飞了几个身影。
但空缺立刻被补上,一个扎头巾的农妇捡起沾血的步枪,毫不犹豫地接替了牺牲者的位置。她开枪时紧闭双眼,子弹不知飞向何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扣动了扳机。
林彦的望远镜缓缓移动,最终停在战壕最高处的一面旗帜上。那不是军旗,而是一块染血的被单,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保家卫国”。
旗杆是用折断的扁担临时绑成的,在风中吱呀作响,却倔强地挺立着。
他放下望远镜,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他似乎不觉得疼了……
他刚刚看见秦淮河北岸的阵地里,有十馀门迫击炮。
除去不会使用的那些“抗联同志”,战壕里,一定会操作的老兵……但他们没有选择现在立刻炮击。
为什麽?
结合那几个站在制高点,用望远镜,观察鬼子阵地的观察手的举措来看。
他们应该是在寻找幸存者。
他们怕波及到还幸存的同胞。
但是在鬼子炮火的轰炸下,这片阵地,除了自己外,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
林彦不自觉的嘿嘿笑了两声。
“战争!”
“不能有不必要的仁慈!”
“现在,就是最好的,开炮的时机。”
林彦的双眼,充斥着血丝。
他试图从蜷缩的状态,舒展身体,但是每舒展一下,他都觉得全身上下的所有皮肤,肌肉,骨骼,都要裂开一般。
但他还是咬着牙,试图从尸堆里站起来。
他忍不住的低声喃喃着!
“向我开炮啊!”
“他娘的,快点向我开炮啊!”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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