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党同伐异【六千字大章求月票!】(1 / 2)

大宋文豪 西湖遇雨 7475 字 1天前

第323章 党同伐异【六千字大章求月票!】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

府邸内,一宿没怎麽睡好的欧阳修只感觉刚闭上眼睛,就到了要上早朝的时辰。

叫醒他的老仆捧上热水巾帕准备供他擦脸,神情却很怪异。

「何事?」

欧阳修正睡眼惺忪地整理里面的衣衫,见老仆神色异常,不由蹙眉。

老仆的面色跟白霜似的,嘴唇嗫嚅着,半晌才挤出声音:「昨夜不知何时,府邸周遭墙上,贴满了好些纸,还有是从墙外直接扔进来的,老奴已让人趁天色未明赶紧清理,但那墙上浆糊未乾,一时难以尽除.」

欧阳修的动作一顿。

「写的什麽?拿来给我看看。」

「其言辞极恶毒,颇为不堪入目。」

「拿来。」

老奴无奈,只得去墙外给他撕了一张。

欧阳修接过来,看到纸上的标题,眉头便瞬间一皱。

上面赫然写着。

——《祭欧阳修文》。

他早就知晓此番黜落太学体必将引来狂风骤雨,却未料这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卑劣。

欧阳修平息怒火后,淡淡道:「无非是落第举子泄愤之举,现在报开封府也抓不到人,由他们去,清理乾净便是,勿要惊扰内眷。」

「可是。」老仆愈发焦急,「只怕您上朝路上」

「哼。」

欧阳修冷哼一声,擦完脸整理好袍袖,神色恢复一贯的镇定。

「魑魅魍魉,何足道哉。」

然而,欧阳修的镇定在出府后没多久便被打破。

他的马车刚转入御街不久,便被人认了出来。

数十名落榜的太学生,早已候在此处,他们身着襴衫,却毫无平日的斯文气象。

「是欧阳老贼的马车!」

「嫉贤妒能!蔽塞贤路!」

「黜落我等,尔之丑行,天地不容!」

「滚出来说清楚!为何尽黜太学生!」

污言秽语如同腐臭沟渠中涌出的蚊蝇,嗡然炸开,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不仅辱骂,更有人将早已准备的烂菜叶丶臭鸡蛋,奋力掷向马车。

「啪!」

一枚臭鸡蛋砸在车厢上,黄白黏液顺着窗棂缓缓流下。

马车被迫停下,车门紧闭,欧阳修端坐其中。

他能清晰地听到轿厢被杂物击中的闷响,听到那一声声淬毒般的诅咒,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听着这些声音,欧阳修并非毫无感触。

被人如此辱骂,纵是铁石心肠,亦难免波澜。

但他更深知,自己所行之事,绝非出于私心革除文弊,倡明古道,乃是为国取士,为文坛正本清源!此心此志,可昭日月,岂是区区谤讪所能动摇?

只是士风之偏激,竟至如此地步了吗?竟让这些读书种子,行此等市井无赖之举?

马车外,喧嚣愈烈。

御街上几个街司逻吏见状连忙上前,试图驱散他们。

然而,这群落榜的太学生人数既众,又自持士人身份,料定逻吏不敢对他们动用真正厉害的手段,竟是推搡着逻吏,步步紧逼。

几名逻吏投鼠忌器,只能勉力招架,场面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有效制止。

诅咒声丶谩骂声丶推搡声丶逻吏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将清晨御街的肃穆庄严击得粉碎。

欧阳修也不好出去,只能待在马车里。

好在没过多久,附近巡逻的兵丁就到了,这些闹事的太学生们一哄而散。

因着起的有点晚,路上又耽搁了,等欧阳修在宣德门外下车,徒步穿过端礼门赶到官员们等候早朝所待的待漏院的时候,文德殿已经响起了三更鼓声,这是提醒朝臣们该排队上朝了。

欧阳修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将方才路上的烦乱之感强行压下,找到自己的队列位置,跟着众臣迈步穿过文德门,进入文德殿。

文德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肃立。

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

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在欧阳修身上,有关情,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果然,常朝礼仪甫毕,一道身影便手持笏板,稳步出班。

正是枢密使贾昌朝,他已年近六旬,须发灰白。

「陛下。」贾昌朝躬身行礼,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昨日礼部省试张榜,京师哗然,数百太学生伏阙讼冤,舆情汹汹。」

「臣闻此番省试,两千馀举子,录取者三百七十有三,然京师太学生,竟无一人登榜!此事实在蹊跷,令人匪夷所思.太学乃国家育才之重地,太学生皆一时之选,纵然有人学问不精,何至于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贾昌朝抬起头,目光似无意般掠过欧阳修,继续道:「臣非质疑考官公允,然则结果如此极端,难免令天下士子心生疑虑,以为朝廷刻意打压太学,寒了天下向学之心。如今群情激愤,非止于斯文扫地,更恐伤及科举取士之公信,动摇国本。」

他顿了一顿,声音愈发沉痛而恳切:「为平息物议,彰显朝廷至公之心,臣冒死恳请陛下圣裁!此次省试结果恐有失察偏颇之处,宜暂缓殿试,着有司详查考卷,若确系黜落不公,则当废止此次排名,另择贤能,重开贡举!」

「臣附议!」

「贾枢相所言甚是!」

「陛下,此事关乎国体,不可不慎!」

瞬间,数名与贾昌朝交好丶或本就对欧阳修不满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一股要求重考的巨大压力。

欧阳修面色沉静,但紧握笏板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深知贾昌朝此举,表面喊的是为国为民,实则是借太学生之事,行党同伐异之实。

而贾昌朝的真正目标也不是他,是文彦博丶富弼。

只有拿这件事情来做攻击的由头,将事情扩大化,才好藉机去攻击宰相,由彼取而代之。

然而,未等欧阳修出列辩驳,另一人已抢先一步。

只见右谏议大夫丶权御史中丞张昪迈步出班,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贾枢相此言谬矣!」

张昪是范师道和赵抃的上司,扳倒宰相刘沆和枢密使狄青丶王德用,他出力最大。

按照此前张昪的设想,刘沆的位置被王尧臣递补后,枢密院整个都空了,他是有机会进一步成为枢密副使亦或是权枢密使的。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狄青和王德用的枢密使位置,被贾昌朝和韩琦占了,而枢密副使,除了提了一个知兵的田况负责枢密院日常事务,还有个走文彦博关系的程戡。

而在刘沆拉着御史台自爆之后,张昪手下的得力干将们还纷纷被贬出京,张昪什麽都没捞到。

可以说,付出巨大,颗粒无收,一番努力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但不管怎样,张昪还是没灰心,他下一个目标就盯上了声名狼藉的贾昌朝。

而张昪作为范仲淹的儿女亲家,跟欧阳修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赖,所以这时候面对贾昌朝的诘难,选择了拉欧阳修一把。

「省试阅卷自有法度章程,欧阳学士奉旨掌文衡,兢兢业业,与诸位考官焚膏继晷,秉公评判,我听闻所黜落者,皆因其文风险怪奇涩丶空洞无物,不合『明道致用』之旨!此正为革除积弊丶端正学风之壮举,何来失察偏颇之说?」

张昪转向贾昌朝等人,言辞犀利:「莫非只因黜落者是太学生,便可无视其文章劣质,反而要责怪考官秉公执法吗?若依此论,往后科举是否需为太学生单设名额,方算公允?如此,朝廷抡才大典,岂不成了笑话!」

「张中丞!」

贾昌朝门下的一位官员立刻反驳:「欧阳修矫枉过正,手段酷烈,已是朝野共识!其以一己之文学好恶,凌驾于国家取士大法之上,岂是为公?分明是藉机铲除异己,打压不同文风!」

「荒谬!」

枢密使韩琦亦出列声援欧阳修:「文风关乎世道人心!『太学体』流毒已久,使学子竞相模仿僻典怪辞,不求经义本真,长此以往,士风败坏,人才凋零,此才真正动摇国本!欧阳学士力挽狂澜,正本清源,功在千秋!岂可因落第者喧哗,便否定考官心血,否定朝廷革新之志?」

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争论愈发激烈。

贾昌朝一方咬死「太学全军覆没不合常理」丶「欧阳修排挤异己」,要求重考,而反对他的人则坚持「黜落有理」丶「革弊必须雷厉风行」,维护省试结果。

殿内一时唇枪舌剑,气氛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