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宋祁看王逵被他刚才的话给干闷了,竟是丝毫不在意,径直接管了整场宴会的节奏。
他笑吟吟地举起杯来给众人敬酒,那举止自然地就仿佛他才是夜宴的东道主一般。
而且,宋祁还不只是笼统地敬一圈酒,他身为紫袍大员,竟然提着酒壶和酒杯,亲自给每张食案后面的客人都敬酒。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出于礼貌」能解释得通了,只能解释为他是真的热爱宴饮。
敬酒敬到陆北顾他们这边,宋祁详细地询问了他们的姓名丶年龄丶籍贯,随后根据每个人的特徵,对着几个连进士都不是的晚辈挨个夸赞,甚至就连一句多馀话都没说的王韶,他都能夸出「沉稳内敛,他日必为国朝柱石」这种话来,情绪价值真就拉满了。
一时之间,陆北顾也不知道这位小宋学士是真的有识人之能,还是单纯的太会说话了。
但不管怎样,这麽一个位高权重的紫袍大员,就跟个老大哥一样提着酒壶站在你面前跟你聊天,换哪个没入仕的青年能受得了?
所以不光是陆北顾,所有人都在酒酣耳热之际,觉得这位丝毫不摆架子的小宋学士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
「今夜晚宴,场上多是无趣之人,唯有你们几个年轻人,真诚有趣。」
宋祁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他们比划了一下,仰头干了,几人连忙各自倒酒喝下。
「你们都是离家千里,辛苦进京考礼部省试的举子,我年少时也是这麽一路考过来的,你们的辛苦我都能理解。」
「王勃在《滕王阁序》有言『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如今萍水相逢便是有缘,来,再喝一杯。」
又喝了一杯,这时候酒量最差的王韶,脸已经开始红了。
宋祁举着空酒杯,却是谈兴正浓。
「有件事情或许你们也听过天圣二年我考礼部省试的时候,礼部本拟定我是第一名会元,我兄长宋庠是第三名,但章献皇后觉得没有弟弟排在哥哥前面的道理,就让我兄长宋庠当了会元,殿试又点了状元,成了大宋到现在最近一位连中三元之人,其实那会元丶状元本该是我的。」
之所以宋祁讲的这个故事里,出现了「章献皇后决定进士排名」的话,是因为那时候大宋的情况比较特殊,仁宗即位时年龄小,主少国疑,故而由章献皇后刘娥垂帘听政,进士排名也都是由她定的。
「不怕你们笑话。」宋祁又又喝了一杯,然后哈哈大笑,「考完殿试,我好几个月没理我兄长,心里那个气啊!觉得合该是我的状元,凭什麽因为生的晚就没了?对了,你们家里都有没有兄长?」
几人纷纷回答。
听了他们或有或没有的回答,宋祁又又又喝了一杯,神情却是有些惆怅。
「只是如今想来啊,那时候年少气盛,只顾着功名利禄,却弄不清『人生苦短,和亲朋好友在一起欢度时光才不负此生』的道理,我啊,希望你们能弄清楚这个道理。」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秋月虽然过圆满之时,但依旧椭圆,望之可爱。
宋祁熟稔地倒酒丶举杯,对着堂外明月,堂内鲜花,吟了一阙《浪淘沙近》。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
至如今,始惜月满丶花满丶酒满。」
随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向长江的方向,念出下半阙。
「扁舟欲解垂杨岸,尚同欢宴,日斜歌阕将分散。
倚兰桡,望水远丶天远丶人远。」
一阙词念罢,满堂皆彩。
陆北顾一边抚掌,一边心中感慨,真就是由景生情,方得好词。
这阙《浪淘沙近》,陆北顾记得很清楚,在历史上便是宋祁所作,但远不如他的传世之作《玉楼春》出名,甚至放在宋词里,也算不得什麽上佳之作。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就是最好的作品。
甚至陆北顾可以肯定,他就是真把宋词里那些传世之作搬过来,哪怕是千古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这种情况下吟出,好归好,可也不对味儿。
——你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哪来的「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的人生感悟啊?这得经历多少离别,甚至是生离死别,才能写出这种句子啊?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在拿别人的诗词来扬自己的文名,简直可笑至极。
「诗词贵在真情实感,几位年轻人,今晚江陵夜宴,不想写首诗词出来吗?」
醉醺醺的宋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道:「若是写的能入了我眼,有奖励哦,我知道你们最想要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