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李崇起身,出帐,去巡视各营。
中军大帐之内,只剩下跌坐在地,浑身冷汗淋漓的贾雨村,眼神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京营里的这一场御前会议,决定了上千人的生死,几十家的悲欢离合。
而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却风轻水软,岁月静好,天下太平,恍若无事发生。
前些日子,巡盐御史林如海,偷偷送女入宫一事,早已经传遍江南各地。
那些个世家大族们,也纷纷动起了别样心思。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后宫嫔妃,更是如此。
眼见林如海已经提早一步,抢占了先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们,可不能落在了后边。
他胡玄机这十几年,之所以能独掌朝政,除了他一代大儒的身份之外,不也是因为他是外戚,他闺女是皇后吗?
他胡玄机做得,我们这些世代簪缨之家,为什麽就做不得?
更何况,听说当今天子圣质如初,脑袋有些不大灵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若是成了本朝外戚,不是更容易掌权,更容易权倾朝野吗?
在起了这等心思的人家里,有一家较为特殊,他家不是世家大族,也不是缨之家,而是现领内府帑银的皇商。
没错,这户人家便是前紫微舍人薛公之后,金陵薛家。
对薛家来说,皇商听起来好听,但说破大天去,那也是商户。
大乾以礼治国,士农工商等级森严,薛家身为皇商,想要送女入宫,凯妃位,甚至是皇后大位,纯属是白日做梦。
故而,薛家打算绕个弯子,以银钱开路,送女儿薛宝钗进宫,为公主郡主入学之陪侍,充当才人赞善之职。
当然,这只是个由头,毕竟现在宫里既没有公主,也没有郡主。
薛家有自信,就凭着他家姑娘那身段,那花容月貌,只要皇帝见了,便会心生欢喜。
到时候,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这一日,薛母薛王氏,和女儿薛宝钗,坐在暖阁里说话。
看似温馨家常的一幕,母女二人却面容悲,对坐垂泪。
前日,薛蟠打了刘守备的公子,薛家花了好大一笔银钱,才将此事勉强摆平。
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在家里只是老实待了一日,今儿便又出门浪荡去了。
再让他这麽折腾下去,薛家迟早要完。
依着薛母的意思,本不愿将女儿送进宫去,原因无他,只是听说当今天子,
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这个女儿宝钗,生得肌骨莹润,容貌丰美,品格端方,举止娴雅,且天质聪慧,博学宏览。
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物,却偏偏要去配一个白痴,每每念及此处,薛母便觉心痛如绞。
可是没法子啊,自从薛蟠父亲死后,薛家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
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夥计人等,见薛家孤儿寡母好欺负,又兼薛蟠年轻不谱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
各处生意,渐亦消耗,估摸着要不了几年,便会亏损消耗一空。
更为可虑者,薛家在朝中的关系也日渐淡漠,再这样下去,只怕连皇商的名头也保不住。
再不想办法挽救的话,用不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年光景,薛家就彻底完了。
她那个儿子薛蟠,又是一个十足的蠢物,不给家里惹祸,便已经谢天谢地了,实在是指望不上他。
眼下薛家之危局,想要强撑着薛家的门不倒,想要保住薛家这偌大的家私产业,便只能靠她这个女儿了。
希望女儿进宫之后,那个白痴皇帝能看中她。
此事若成,薛家便也成了外戚,不说飞黄腾达,重现昔日荣光,至少别再继续衰败下去就行了。
暖阁之内,薛母哭,薛宝钗也跟看哭。
薛宝钗倒不觉得,进宫有什麽不好,也不觉得去陪伴一个白痴天子,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情。
薛宝钗之所以哭,是真的舍不得她母亲。
薛家人丁不旺,尤其是她们这一脉,人丁更是单薄,眼下家里,便只有母亲,她和哥哥三个人。
若是她进宫去了,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家,哥哥薛蟠又是那样一个人,他要是在外面惹了祸,若是在家里惹得母亲生气。
到时候她不在家里,谁来陪伴宽慰母亲,谁在母子二人之间调解转圜,谁来承欢膝下,谁来堂前尽孝呢?
薛宝钗抱住母亲,银盘般白皙嫩滑的面容,早已满是泪痕。
「我只是舍不得妈妈,若是我走了,往后妈妈有什麽烦心事,该和谁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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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薛宝钗叹息一声,道:「若是能带着妈妈一块进宫,那就好了。」
薛宝钗这番略带孩子气的话,逗得薛母也笑了。
她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臂,嗔怪道:「我都四十的人了,老成这样,进宫去做什麽?去当老嬷嬷吗?」
这话说的,薛宝钗也跟着笑了,刚才那种悲戚伤感的氛围,瞬间一扫而空。
「妈妈,我什麽时候进宫去?」
薛母楼住女儿,道:「还早着呢,前几日才将银子,送了一份给金陵这边的镇守太监,等他给宫里递话,咱们再给宫里送银子,今年是不行了,最快也得等到明年开春吧!」
一听这话,薛宝钗破涕为笑,总算是放下心来。
还有小半年呢,她又能陪着妈妈了,这小半年,她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毕竟一旦入宫,往后母女二人再想见面,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薛宝钗不知道的是,京城里的一场朝堂巨变,好似一阵飓风,马上便要吹到他们薛家头上了。
薛宝钗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京营里的那一场御前会议,将彻底改变她,她母亲薛王氏,她哥哥薛蟠,以及整个薛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