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月夜月步 隋宫大战
「长生久视.」
杨广将这四字念了两遍,先是带着狂热,后来声调低闷,给人一种老雁啼寒的颓废之感。
那一双龙目森严消融。
仿佛一头老蛟在蜕皮寻求新生时,发现自己这身旧皮囊再也蜕不下去,沮丧之下什麽念想都破灭个乾净。
周奕见他这副模样便有猜测。
「看来陛下已寻得长生宝书。」
杨广嗤嗤而笑,掀开身旁锦盒拿出里边事物,朝周奕面前随手一丢,语气满是奚落:
「你既不懂天下共主,又陷于黄粱大梦。长生久视丶龟鹤遐龄,一场骗局而已,你自以为是,又何曾走在朕的前面?」
他又饮一杯酒,欣赏面前这大反贼的表情。
周奕把杨广的长生宝书捧起一看,果真与长生诀上的练功图有关。
却又被改动许多,怪模怪样。
有些地方,已是面目全非。
见他沉默不语,杨广苍白脸上的笑意更甚:「如何?」
「这功诀陛下练过?」
「只是普通武功秘籍,有什麽稀罕,朕见过的秘籍成千上万,但再厉害的高手也要受朕驱策,佛魔道统不外如是,那练它作甚?你此刻还认为自己很高明吗?」
周奕把『长生宝书』递还杨广:
「其一,陛下这宝书脱胎于道门秘典长生诀,却有漠北邪教的功录痕迹,显是被人动过手脚,好在你没有深练,否则已遭人算计。」
杨广扫过宝书一眼,表情没有变化。
「其二,长生诀确如你所说,它是四大奇书,却依然是武学典籍。此功极为难练,但一旦大成可如广成子一般达到超凡境界,破碎金刚而去。」
「其三,长生久视并非骗局,只我知晓便有一人从东晋活到大隋,两百多年寿元依然守有青春,逍遥天地,而后破碎虚空追寻永恒。江湖上的宁散人丶魔门阴后都晓得此人,陛下却没听闻过吧。」
杨广听罢表情终于变了,攥紧手中宝书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周奕颇为无情:「陛下还是别做梦了,你上了年岁,人之精气神早已被掏空,现在就是长生大法摆在面前,也无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有时我在想,陛下当了皇帝之后,若一开始就去寻这些长生典籍,躲在深宫练作龟鹤,将天下交给能臣打理,偶尔过问,恐怕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杨广听了这等诛心之言,喘着粗气,怒目瞪来:「似你这忤逆大贼,朕把你的头砍上一千遍都不为过。」
「别生气,我和那些殿前的内侍御史不同,只是爱说实话。」
方才杨广给他倒了一杯酒,周奕这时也给杨广倒了一杯。
广神气得很,一口喝乾了。
周奕已是做好了杨广叫人的准备,没想到他竟压下怒火,这显然不合杨广的脾性。
大有深意道:「看来陛下周围能信任的人不多。」
杨广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全不作理会,只问:「你这反贼来此何故?」
周奕提醒道:「我追寻大明尊教的教众而来,纵然陛下昏庸失败,也不该与漠北邪教为伍,如此行径,岂不叫北边的突厥人耻笑。」
「试探朕?」
杨广带着不屑之色:「漠北粪土之贼,有什麽资格见天子?」
周奕看他不似作假:「可惜,你的臣下却另有想法。」
「是谁?」
「宇文化及。」
杨广并没有生气:「宇文卿家深得朕意,岂容你挑唆是非。」
周奕漠然道:「漠北邪教在榆关饮马驿设一用毒高手,名曰骚娘子,此人就在江都,她曾依仗美色与两人有过接触,其一是死掉的来护儿将军,其二是独孤霸。
骚娘子杀掉来护儿之后被我杀死,临死前,她以独孤霸的消息将我引入宫中,如今看来,陛下倒是与大明尊教无关。」
他旁敲侧击,去看杨广的反应。
没成想,听到「独孤霸」三字后,杨广无需他再问,很乾脆地说道:「独孤霸死了。」
「也是被漠北邪教所杀?」
杨广的目光锁在周奕脸上:「朕在后宫发现他,那时,他正在一位后妃的床榻上。」
周奕与独孤凤听罢,心下各都一惊。
独孤霸够混帐,恐怕也没胆子干出这等事。
「陛下杀了他?」
「他死不足惜,只是没等朕砍他脑袋,他已经没了气息。」
若是寻常时候,杨广绝不会提起此事。
可想到宫中接连生变,水殿外正在斗杀,水殿内还有大贼。
他自作自受,的确成了孤家寡人。
周奕听到水殿外脚步声渐渐逼近,又对杨广道:
「陛下,其实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什麽机会?」
「把张须陀从扬子县调回来,让他的大军与城内势力抗衡,如此一来,他们两败俱伤,你能活命,我也能做渔翁。」
「哼,你想得挺美。」
「这便是现实,天下因你而乱,忠隋之臣,还得几人?」
周奕站起身来,蒙上黑巾,杨广知他要走,怒而摔杯。
大喊道:
「来人,捉拿刺客!」
他这一声大吼已用尽全身气力,只听得一声爆响,杨广面前的楠木桌被剑气分成两半,虽没一剑劈在他身上,却叫劲风推他一个后仰,九龙袍沾了酒水,无比狼狈。
数位太监驾驭轻功直扑上来,惊喊道:「保护圣上!」
周围传来多道厉喝:「大胆!」
禁军高手齐齐出手,呼啸的利箭由掌控弓箭的司射左右发出,崩弦之声响彻黑夜。
「滚开~!」
杨广手一拂,几名太监哪敢挡路。
他们拥着杨广,站在水殿楼阁外延,看到下方一片乱局。
那两名黑衣人的轻功好生厉害,短短时间,便从百多禁卫的箭雨下穿过。
周奕才出水殿,就听到狂暴的破风声。
正是此前被另外一伙人吸引过去的高手,倘若这些人一直在杨广周围,他也没有办法摸过去。
「哪里走?」
在箭雨的拖延下,隋皇直属卫队丶左右备身府的人马顷刻杀至。
为首着一身轻甲的折冲郎将一出手,只从指缝中露出的那一缕劲气,就非是杨广五大护驾之一的独孤盛能比。
周奕心下凝然,晓得这郎将绝不是禁军中人。
包括他身边几个执千牛刀的兵士,所用武功,无不给人一种熟悉感。
是魔门中人~!
一念至此,那折冲郎将已然杀至。
他用的乃是一条青铜古戟,制式颇为古老。
在此人逼近三丈处,周奕掣出的长剑陡然密布一层火色,健腕翻抖,火色愈盛,剑身未至,离火剑气已倾泻斩出!
那郎将见状,面色微微发紫,浑身迸发出一股充满阴寒气息的先天真气。
青铜古戟的矛尖连同横刃在他朝前递送时剧烈旋转,阴寒真气登时撑开一块领域,把离火剑气卷入其中,跟着像是捅穿一匹绢布,矛尖撕开气劲,直戳周奕!
屋顶上的琉璃瓦全朝两边碎散,周遭一切,都得避让这强横至极的一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周奕以剑对戟,竟丝毫不避。
那一剑刺来,隐隐充斥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味道。
唯有高手对决,才能将这一剑的巧妙看个清楚。
这郎将只看黑衣人的眼眸忽如鹰隼,仿佛自己任何细微动作都避不开他的眼目,就算是衣服下覆盖的肌肉运劲之态,都好像能被洞悉一般。
以他对各家武学的了解,一观这剑法,首先想到的便是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奕剑术!
剑戟未曾交击,两人的心态气势竟有了变化。
周奕一往无前,似有一剑灭敌之心,气势节节攀升。
而那折冲郎将,则是手腕微旋,亮出横刃左右扫打,带了几分守势。
不过他扫打时机抓得妙,周奕不变招,定要被他扫个正着,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然能将长剑挡开。
那时他的青铜古戟可勾丶可啄丶可刺,对方空门大开,转眼毙命。
岂知周奕招法丝毫不变,电光火石就要被古戟扫中之际,忽然空间收缩,把那古戟周围的阴寒真气猛得一拽,这股盗力一生,虚空中发出像是镜面破碎一般的声音。
那郎将面色微变,认出此招。
怎是阴后的天魔大法!?
疑窦大起,但真气压缩拽着他的古戟,已是偏了位置。
长剑避开横刃,周奕身随剑动,点闪之间快得眼睛难以跟上。
这郎将却是大高手,一观他的身法,晓得不能以戟追人,忙抽身疾退。
只他抽身这一下,就够寻常练武之人学一辈子。
脚下步法绵密,手上更是幻化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戟影,就好像春秋车战五兵中的戟兵冲锋,亮出成百上千条寒光,教敌手难以琢磨不敢追击。
周奕长剑行进不见趑趄,直切戟影之中。
「叮~!」
一声震耳脆响。
那普普通通的长剑凝着月光,像是变作了一柄神兵,折冲郎将的戟影消失,变成实物。
长剑卡在横刃上,周奕右手一压。
那郎将生出一股巨力上顶,他面上紫色又起,忽见对面黑衣人速度更快,左手按右手,空间晃动,巨大力道与空间收缩之感蔓延开来。
这天魔大法有点不一样,阴后的是塌陷,这个是收缩,让他极不适应。
下一刻,古戟被压了下去。
他心道不好急忙矮身,双脚发力把下方宫舍踏破,一道剑气须臾间从他头顶斩过。
一声裂响,下方一个撑着走廊的梁柱歪倒砸在地砖上。
这是怎麽回事,从哪里冒出一个会天魔大法的顶级高手?!
阴后教的吗?
但他用的,显然不是搜心剑法。
这郎将在躲开那一剑时拼命思索,那些与他一道过来的兵士,无不露出惊色。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把自家这位逼得如此狼狈。
正若有所思,剑气陡然袭来,数声惨叫接连响起。
独孤凤杀了数人,正待与周奕退走。
「轰」得一声~!
那郎将破屋而出,又杀了上来。这一次他的声势更是恐怖,已是运足全力。
强悍的阴寒真气四下铺开,卷起一个个割体生疼的气旋,他带着阴气域场朝周奕冲去,初初时四周全是古戟之影。
忽然在一瞬间,所有的影子都被收入青铜古戟的矛尖一点上。
那一点的阴寒之气,如千年幽冰,像是能把人的精神都给冻住,往周奕喉咙处直戳而去。
逼近三丈时,在阴寒域场的影响下。
要人命的那一寒点,竟在闪跳。
虚变实,实化虚。
此人魔功凶悍,更是戟法中的顶级宗师。
可是,任凭他怎麽化虚,那一点都没能在周奕眼前遁去。
他的剑芒亦化作一点,刺破周遭的阴寒之气,抵上矛尖。
整个宫舍霎时间猛烈震颤,承力的八根大梁木心化粉,脆断成截,整个宫舍朝下一沉,跟着狂暴劲风以两人为中心,一圈圈朝外连续炸开,琉璃瓦就如暗器一般飞射出去。
看似平分秋色,但那折冲郎将自知劲力比拼,他已经输了。
戟法被人看透。
并且,对方以剑挡住了他的青铜古戟。
只恨他不懂真传道真气化罡之法,真气精微却不致密,否则这一招罡气对碰,以长戟撞剑,功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长剑必折。
周奕一击抵住,近身之下他变换剑招,以风神无影这灵动快剑直刺对方要害。
转瞬间双方剑来戟往,已连过二十馀招。
周奕占尽攻势,切开了对方甲胄,杀了四个过来帮忙的手下,在斩向对方脖颈时,被他扭头一躲。
却在他的肩头上,留下一道剑伤。
借着宫灯月光,周奕看到了几滴淡紫色的鲜血。
这不是紫气天罗,难道是紫血大法?
就在这时,一道尖尖的嗓音带着平和的语气说道:
「林将军,这刺客好生凶辣的身手,咱家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话音没落,手上那一把拂尘已掣出强大劲风。
数不清的白丝在真气聚拢上发出银闪闪的光芒,但拂尘丝线没至周奕身前,一道剑光便从韦公公侧翼亮起,逼得他攻势一收。
手上拂尘在身前扫打化解剑气。
见另外一名黑衣人瞥开自己那帮手下,林将军哪敢去缠周奕,心中退意大涨,他一步后跃,下方屋顶便被两道剑气扫过,直接翻迭上来。
周奕一掌拍在那翻起的屋顶上,将十几个冲上来的兵将砸入乱阵。
大军汇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走!」
周奕与独孤凤一道后撤。
但后方箭雨袭来,密密麻麻,禁军司射左右已至。
近两千人齐射,断了后路!
二人功力再高,也是肉体凡胎,那林将军与韦公公怕被误伤,也和周奕一般跳下宫舍。
「杀,将他们留下!」
皇城重地,大军来得极快,此刻已是重重围住。
按照军阵厮杀,这时只要陪上几十上百条性命,往前一拖,就能将这入侵皇宫的高手杀死。
但周奕杀人太快,才落地就以快剑秒杀十几人。
独孤凤一剑泼洒出去,青砖成粉鼓荡烟尘。
林将军与韦公公两大高手扑来,想掐断他们退势,周奕一脚踩起那倒塌的梁柱,罡气化在长剑上,一震之下,长剑碎作上百块。
他挥剑一斩,洒出一道碎裂飞舞的银芒,逼得林将军与韦公公不得不挡。
一个间隙间,周奕已是抱起那根梁柱,猛得朝空中掷出。
拉着逼退禁军正回气的小凤凰,揽入怀中,一步踏上屋舍,跟着踩塌走廊,身形爆闪追上那飞出的梁柱。
踏柱而行,冲出重重禁军。
下方的弓箭手虽然惊讶,却保持极高素养,眼睛微眯,同时追着他身形跑动,等他坠落的那一刻。
然而在梁柱下落之势才起,周奕便一脚踢踏,再次借力跃飞!
「射!!」
上千道箭矢追上天际。
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奕脚下空间之力收缩,竟把射来的箭矢聚拢成为踏板,踩着箭簇又一次点跃,并藉机避开其馀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