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并非故人
「红玉郡主」
这四个字,仿佛一根早早插在指头上的木刺,以为已经不见了,但某一天突然就会被刺痛,然后想起当初。
红玉郡主之死,是他修行路上第一件「意难平」。
那是在他尚且初出茅庐之时,遇到的一个如风中残烛般的女子。一个自幼便被魔头玩弄于股掌的孤女,一生的悲欢离合皆是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
她曾于绝境之中,奋力一搏,只为求得片刻自由。
可最终,她还是在他面前化作漫天光点,魂飞魄散,
那决绝的一幕,陈业至今记忆犹新。
只可惜当时的陈业尚未练成十八层地狱的神通,无法审判其善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烟消云散。
后来,他带着蓝玉重返皇城,曾特意去寻找她的坟莹,哪怕只是一个衣冠冢,也想上一烂香,
祭奠当初的相遇。
然而,两人寻遍了皇室陵园,也找不到红玉郡主的竟无半点痕迹,仿佛这位郡主从未存在过。
也不等陈业调查清楚,马上就遇到魂尊魔下的魔头,此事便又搁置了。
而此刻,在这戒备森严的深宫之内,他竟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名字!
一瞬间,陈业的心神剧烈震荡。震惊之馀,又隐隐有些期待。
难道红玉郡主真的没死?当初的一切,只是她为了脱身而演的一场骗局?
又或者,这是魂尊的手段?
一个惟妙惟肖的品,一个用以操控皇权的崭新傀?毕竟,有什麽比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更能影响他的决定?
无数疑惑如乱麻般在心头缠绕,陈业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但他身形未动,依旧隐于暗处,
并未跟随那两个太监前往。
事有轻重缓急。
玉玑道长和清河剑派的同道们正在九州各地奔走,为天下苍生与魂尊的阴影赛跑。自己身为此次行动的主导者,更不应因一已私情而节外生枝。
只要「红玉郡主」真的活着,无论是故人还是画皮,总在那里,跑不掉。待此间事了,再来慢慢揭开真相也不迟。
陈业强行按下心头的波澜,收敛心神,正欲转向皇城深处,去寻那真龙天子。
可那两个小太监压低了的丶带着焦急的对话,又清晰地飘入他的耳中。
「再快些!郡主若是吃不上这口刚出炉的桂花糕,发起脾气来,皇爷见了,咱们的脑袋可就真保不住了!」
「唉,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位红玉郡主,圣眷之隆,真是前所未有。你瞧瞧那些皇子殿下,哪个不是天天卯时就去给皇上请安?到了郡主这儿倒好,反倒是皇上日日都往她宫里跑,嘘寒问暖。」
「嘘一一小声点!谁让当今圣上子嗣虽多,却唯有这麽一位掌上明珠呢?不捧在手心里疼着,
还能如何?」
两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远,身影匆匆没入了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华美宫殿。
黑暗中,陈业无奈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正愁在这偌大皇宫中如何精准定位皇帝,他们倒是指了一条明路。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
去那所谓的「红玉郡主」的寝宫等着,岂不更省事?
陈业改变了方向,跟随两个小太监往前走,他倒要看看,这红玉郡主究竟是本人,还是伪装的假货。
那两个小太监的脚步快而碎,显然对此路径烂熟于心。
他们提着宫灯,在错综复杂的回廊间穿行,不消片刻,一座宏伟得近乎夸张的宫殿便出现在眼前。
殿宇飞檐翘角,如欲振翅的凤凰;琉璃瓦在稀疏的星光下,反射出幽深而华贵的光泽。殿前广场皆由白玉铺就,一砖一石都透着奢靡。
这股扑面而来的富丽堂皇,竟让陈业恍间想起了当年崔县县令那极尽铺张的府邸。
看来,这位「红玉郡主」,所受圣眷之隆,一如既往。
陈业的身形与阴影融为一体,如同一个幽灵尾随而入。他看着那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食盒交予门前的一名宫女,随后那食盒又经过了至少四名宫女层层递手,每一名宫女的服饰都比前一名更为华丽,规矩也更为森严,最终才被送入一座雕梁画栋丶暖香四溢的内室。
陈业轻轻飘到窗格之外,目光透过精雕细琢的窗,落向了室内的那名女子。
她确实是红玉郡主当初的模样。
明眸皓齿,容颜俏丽,一头青丝如瀑,随意地挽着。胸前佩戴着一条纤细的赤金项炼,项炼下坠着一枚鸽血红的宝石,流光溢彩,与她雪白的肌肤相映成辉。
她与故人没有丝毫差别,至少在陈业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差异。
然而,这仅仅是形似。
陈业记忆中的红玉郡主,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愁苦与袁伤,眼神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而眼前的女子,眼波灵动,嘴角着一丝娇憨的笑意,举手投足间满是养尊处优的慵懒与娇贵。
这,才是一个真正受尽帝王宠爱的公主应有的模样。
陈业眨了眨眼睛,双眸便化作金色。
在灵目观察之下,女子的周身确实有微弱的灵气流转,修为堪堪达到气海境。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发现任何幻术或易容术的痕迹。
这位红玉都主竟然是真的长成了这副模样。
这就有些诡异了,是死而复生,还是说,眼前这位又是当初那故人的「姐妹」?
按照当初红玉所说,她本就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而是那老魔头以秘法迷惑了整个皇室,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天吴老魔将红玉郡主作为招牌,在深宫中养育自己的血脉后裔,只为在其中筛选出最完美的容器,供自己夺舍重生。
红玉郡主不止一次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惨死魔头之手。
魔门手段有许多残酷得令人发指,残杀亲生儿女在里面都排不上号。
而按照红玉郡主所说,她拼尽全力,也只保下了妹妹蓝玉一人,
也正是因为背负着这份血海深仇与无尽的愧疚,她才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自我消散,不愿独活。
一个临死之人的遗言,一个因愧疚而赴死之人的泣诉,应该不会作假。
既然她说幸存者唯有蓝玉,那麽,眼前这个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本该不存在的人,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享受着本该属于那个悲剧女子的荣华富贵。
陈业恨不得立刻将此女拿下,拷问其来历。但陈业最终还是按下了这股冲动,此刻打草惊蛇绝非上策。
皇帝才是此行的首要目标。
他收敛起所有气息,如同一尊完美的石雕,静静地「挂」在窗台上,耐心等待。
天色逐渐亮起。
陈业看着那位郡主慢条斯理地用完那碟精致的桂花糕,又百无聊赖地铺开宣纸,提笔练了一阵书法,字迹娟秀,颇有风骨。
终于,就在陈业几乎要失去耐心之时,宫殿之外,传来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唱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