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我们只知道「淫贼」,不知道什麽埃尔芬斯通
警官们都很单纯,都是为了尽忠职守而生的。但是,如果某些人想要作乱危害国家,我们是一个乱臣贼子都不会放过的。
——亚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傍晚时分的科文特花园市场,白日的喧闹尚未褪尽,夜间的灯火又已开始亮起,空气中混杂着烤肉丶啤酒丶潮湿石板路与廉价香粉的气味。
水果摊主们正在清点剩下的桃子和西梅,醉汉已在一旁的酒馆门口吆五喝六地赌着骰子。卖花女的嗓子已经嘶哑,然而却还不忘哼两句小曲,时不时还要拿起一支玫瑰向过路的绅士们挤眉弄眼。
有几个刚从肉店下班的年轻屠户,正将身上的围裙塞进裤腰带,他们三五成群地向剧院的方向走去,然而嘴里谈论的却不是莫扎特丶贝多芬丶孟德尔颂或者巴赫,而是女主演的脚踝和酒馆女侍的围裙扣子。
就在这纷乱的街角,几辆车窗挂着浅白帷幔的马车正悄然停靠在科文特花园剧院的侧门。
那里比市场上要安静许多,大门外守着三两位衣着考究的绅士,他们正用法语或德语谈论着剧中男高音的颤音表现如何。而几位夫人小姐则早已坐进车厢,此刻正忙着藉助昏暗的煤气灯光,掏出化妆盒理妆。
而在视线受到遮挡的街角,两位披着棕灰色粗呢大衣的男子正被伦敦寒冷的夜风冻得直打摆子。
他们既没地方遮风,也没棚子挡雨,只得靠着一根早已熄火的煤气灯柱蹲着,看起来就像两只裹着麻袋的耗子,一边跺脚,一边哆嗦着往手心呼着白气取暖。
「我发誓。」年长些的那位小声嘟囔着:「要是我再在这鬼地方冻上半小时,我的膝盖骨头就要开裂了。天杀的,让那帮坐办公室的狗娘养的也在这儿站上两个小时试试,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膝盖生了几块骨头!」
他说着,又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拢了拢,试图挡住钻进脖颈的寒气。
旁边年轻的那位也跟着裹紧了大衣,他不敢胡乱接茬,只是小声咕哝了一句:「可能……是长官他们也有难处吧,毕竟,今晚任务比较……特殊嘛,咱们可是来保护公主殿下的出行安全的。」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休特!」年长的那个男子头也不回地回敬了一句:「特殊?你真信了他们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你还真以为上头是为了国家安全?哈!等哪天你也能坐上办公室了,你就知道什麽叫特殊了。屁股底下有火炉,嘴里有雪茄,如果直到那时候,你依然愿意站在街角吹冷风,我就承认你确实特殊!」
休特被吼得一哆嗦,脸也瞬间涨红了,他想反驳些什麽,但又怕多说会惹怒他的「好大哥」考利警官,于是只好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的抠起了指甲缝里的泥渍。
气氛消沉了片刻,但没过多久休特的耳边就又响起了考利的骂声。
考利搓热手掌,试图用掌心的那点温度焐热耳朵:「真是冻死老子了……这他妈也能叫人干的活儿?依我看,这年头想当警察得先割掉鼻子和耳朵。真他妈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带咱们立功之前,咱们在一线巡逻,爵士带咱们立功之后,咱们还是在一线巡逻,如此一来,咱们的功不是白立了吗!」
休特警官闻言,弱弱的提了一句:「怎麽能叫白立了?我不是往上提了一级吗?年薪涨了十几二十镑呢。」
「别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考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提了,我可没提呢!欸,我真是发现了,休特,你小子自从提警长之后,现在行市见涨啊!你还真以为你挂了一道V以后,咱俩就一个水平了?」
休特张了张嘴,貌似想辩解点什麽,可考利那双瞪过来的眼珠子就像两颗冻硬的石子,直砸得他把话咽了下去:「我那不也就是……运气好点……」
「呸!」考利吐了一口带寒气的唾沫,砸在地上都结出了一层霜:「运气?我告诉你休特,你瞒谁都别想瞒我,你老实交代,亚瑟爵士是不是给你写了封推荐信?」
休特听到这话,先是慌张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了他大哥的教训,于是厚着脸皮否认道:「哪儿有,你是听谁胡说的?」
「你还在这儿给老子装蒜,你从进了苏格兰场开始,就一直是我在带你,你心里的那点事儿,还想瞒过我吗?」考利骂骂咧咧的:「果然是你个小王八蛋,闹了半天,是你把亚瑟爵士给我的好处,给吃了回扣了!」
休特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他的脸涨得通红,活像是被人当众扯掉了裤子:「考利大哥,你别生气,那封推荐信其实是我大哥……」
「你还有脸提推荐信?休特,你说说,你怎麽这麽不要脸呢!」考利像是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的叫骂声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有好处自己藏着掖着不说,升了官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你还真把我们这些苦哈哈的老警官当傻子啊?老子当年在鸽子巷追贼的时候,你还在警校里给教官擦鞋呢!」
休特彻底不敢说话了。他扯了扯围巾,转头盯着马路对面那家剧院的侧门,试图让自己注意力别全放在考利那张嘴皮子上。
说来也巧,休特的目光刚转过去,剧院的侧门便打开了。
一位裹着斗篷丶头戴兜帽的身影在两名女仆的簇拥下登上马车,帷幔很快便拉了起来,只留下一缕烛火的晃影映在车窗上。
「别骂了,考利。」休特低声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上车了。」
「废话,我眼睛又没瞎。」考利翻了个白眼,声音却也低了下来:「还不快点动身啊……莫不是在车里换衣裳?真是的,这丫头总得想想外头还站着俩冻得直哆嗦的忠臣良将吧。」
休特勉强笑了一下,搓着手道:「这天气,兴许她也冷……」
「她冷?」考利猛地瞪了他一眼:「你去坐那马车试试,看你冷不冷。羊毛靠垫丶热水壶丶狐皮披风,还他妈的冷?这时候谁冷谁知道!」
休特只得低头嘟囔:「我当然没说她比咱们更冷。」
「你就是那意思!」考利骂完,没好气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壶朗姆酒,拧开了瓶塞仰头灌了一口,旋即又把壶扔给了休特:「来一口吧,喝完就别抖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休特如获至宝般的赶紧接了过来,猛灌一口后,一抹嘴唇道:「谢了,哥。」
「废话少说,抬头,车要动了。」考利眯起眼睛盯着街口:「她要是往南,那就算咱们运气好,后续可以交给杰克他们几个盯着。可如果她要是往兰贝斯方向走,那咱们就得从老面包胡同绕过去,记得别跟丢了,休特,要不然我回头一准把你的耳朵拧下来挂在苏格兰场门口。」
「我哪敢啊……」休特悻悻地说了一句,连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
马车的车厢内暖意融融,天鹅绒坐垫铺满了两侧坐席,桌上的茶杯里,温热的牛奶红茶正散发着香甜的热气。
维多利亚坐在车厢右侧,半张脸被兜帽遮住,目光却始终未曾停留在对面的莱岑夫人脸上。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膝盖上的一方手帕,动作极其轻微,却伴着怀表秒针转动的节奏。
滴答……
滴答……
时间正一寸一寸的逼近着几天前她与埃尔芬斯通勋爵约定好的时间。
但维多利亚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是得表现的自然。
对面,莱岑夫人端坐如教堂里的大理石像,双手交握,闭目养神。
维多利亚轻轻叹了口气,故作疲惫地靠向车窗:「今天的空气真糟糕。」
「伦敦的空气一向如此。」莱岑夫人声音平平:「剧院后巷的风总是混着市场的味道,不适合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