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剑能斩去时光吗?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奇遇,裴液当然不会错过,虽然飞光剑主看起来对他没太多兴趣,但毕竟也不反感,而且还救了他一命。
这位剑主现下虽然还在神京,但不知道什麽就杳无踪迹,裴液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何况他也不只是对【飞光】感兴趣,他也对这位剑主本人充满了向往。
为此他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来到修文馆时,朝晖已起,院内人声依稀。
裴液问得了李贺的居处,来到了这方僻静的小小院子。
远在修文馆北角,抬头正能瞧见那栋许绰的小楼,院里一株枫树探出墙角。
门已开着一半,裴液刚一靠近,院里就传来一道语声:「进来吧。」
裴液踏进门槛,瞧见男人正低着头在井边打水。
「吃了没,锅里有粥。」
「前辈晨安,吃了。」裴液认真拱手一礼。
李贺提了一桶清水上来,倒在盆里洗涮碗筷:「裴液少侠晨安。殿下说你想见见我,是有什麽事情麽?」
他问完这句话没有回音,于是偏头看了少年一眼,见他立在门前,一双真诚的眸子瞧过来。打扮却微微令人讶异——不是修剑服,也不是劲装,而是一身长衣,头发扎了个士子髻,胁下还夹着两本书。
颇有清新之气。
裴液再次认真躬身一礼:「裴液那日江上见了前辈英姿,记挂在心,寤寐思服,因特来拜访。」
李贺微怔,道:「我有什麽英姿……其实我未必能给你什麽指教,也许我还没有你会用剑……」
「前辈误会了。」裴液轻声打断。
「……嗯?」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裴液淡声低吟,罢了,朝面前洗碗的男人双手递出了胁下的两本诗集。
「前辈,裴液自小喜欢诗词,这几日读了前辈大作,实在心驰神往,忍不住来相见一面,想向前辈请教诗道。」
「……」
「……」
李贺沉默地看着他。
裴液两眸中的敬仰闪闪发光。
几息,李贺甩了甩手上的洗碗水,沉默接过这两本诗集,低头看去,一本是《李长吉歌诗》,一本是《锁鳞诗家十选》。
打开看了下,也不知哪家书坊刻的,反正没告诉他也没付他银子。
「你想……请教什麽?」李贺道。
「我觉着前辈这首诗实在好,不知是怎麽写成的。」裴液连忙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在洗碗盆边坐下来,翻页指道,「就是这首『吴丝蜀桐张高秋』,我读完之后心有戚戚。」
「是麽,你心有何感?」
「晚辈这些天正欲学琴,读了这篇诗文后实在心有所感,如闻仙乐,令我虽然还没碰琴,却仿佛已得三分技艺。」裴液背着打磨了许多遍的句子,「这都是前辈诗艺超神啊。」
「这篇是写箜篌的,不是琴。」
「……哦?」裴液一皱眉,「是这样麽?」
「嗯。这家书坊印刷有误,把题目漏到书页之外了。」
「原来如此,箜篌和琴有什麽区别?」
「箜篌是这样弹的;琴则是这样的。」李贺在洗碗盆上给他做了两种手势。
裴液蹙眉点头:「哦。」
「嗯。」
「……」
「你要想学诗的话……刚刚吟的那首诗是你做的吗?」
「嗯,差不多。」
「差不多?」
「嗯……我出的主意,但句子上有请朋友雕琢——前辈有何见教麽?」裴液两手交握,神情镇定。
「这首就写得很好了,词语典雅,情谊幽婉,我就写不出这种诗的。」李贺道,「你向你那位朋友多多学习。若想撷取些我的风格,我也不敝帚自珍——你只需在造句的时候,多多注入自己的视角与情感就是了。」
裴液若有所思地点头。
「具体来说,你先用情感渲染自己的视角,不必遏制它,再用句子去描绘。」李贺终于刷完了碗,认真道,「就以颜色作譬——你瞧这快凋的花是什麽颜色?」
「红……吧?」
「我瞧是『锈红』。这花形状冷硬,阴湿角落里开了甚久,今又凋谢,俱无人得见,这不是『锈红』麽?」李贺道,「等到了成句的时候,把颜色放在句末一字,就更显鲜艳而奇。一切景物,不必吝啬自己的直感,一曰穿幽,一曰入仄,最后写成句子,也就是这样了。」
裴液蹙眉缓缓点头,轻叹一声:「若早得前辈指点,这首向前辈的献诗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如今看来还是粗糙了。」
「你这首并不粗糙——且慢,这是给我的献诗?」
「是啊,有何不对麽?」裴液心想自己专门说了要献给久仰钦慕之人,要李玉溪情感浓烈些,他还反覆向自己确认了几次,还能写错了?
李贺沉默一下:「这首诗……你自己专为我写的吗?」
「差不太多吧。」
「不太合适献给我。」
「为什麽。」
「有些肉麻了。」李贺抬头认真看着他,「这个读起来,像是咱们要麽知己之交,要麽龙阳之好。想来谈不太上。」
「……哦。」裴液敛了敛袖子,一动不动。
「嗯。」
「……」
「……」
「要麽,你还是往下讲下一段话吧。」李贺沉默一会儿,建议道。
「好。那个,诗词既然论完,可谓志趣相投丶宾主尽欢。」裴液淡声道,「临别之前,晚辈想向前辈顺便请教一下剑道。」
李贺松了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