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他其实并不是个苛刻的帝王,且目光长远,总会留下更多气节之士。
杀伐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赵景铄的为皇之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特长,他杀文臣,却不曾砍断文人的脊梁,并不愿意使他们变成奴颜婢膝的臣子。
杀武将,也是煊赫大道的杀,不曾折辱武者的忠勇。
他的仁义和残暴都在小小起居郎的笔下如实记录,从不曾因为记下了这些事,而提心吊胆。
伊珏看了许久,一页页按卷翻阅,不知日落月升,直到春暖花开的时节,看到了前生自己的出场。
他捻着纸张,看到自己变成一匹黑狼,将启厉帝扑倒在地。
伊珏拧着眉,将那行小字上上下下反复看了几遍,翻回去又翻过来,忍不住疑惑地向他求证:“所以我第一次见你,你在调戏我爹?这写的将军是我爹的第二世吧?”
白玉山回忆了一番:“是。”
伊珏说:“山兄,脸面呢?”
居然还这样坦率。
“风月之事罢了。”白玉山平淡道:“与脸面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曾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
伊珏并不信他的话,许是年纪小,对所谓风月纯然无知的缘故,他想不出风月是个什么东西,能让狼妖毫无芥蒂的与他厮缠。
可他越往下看,越是信了这句轻描淡写的“风月之事”。
似乎两个人都不在乎这种事。
此后数年,狼妖在宫廷里来来去去,常常将启厉帝偷带出宫,新上任的起居郎写的简略,往往一句“不知所踪”轻轻带过。
或又“相携入内室”截止。
又或“珏至,帝幸之”。
他揉揉眼睛,推开书册道:“不看了。”
伊珏觉得自己还是学识不够,在起居郎笔下简洁文字里,若不是想明白了何为“幸”,大约也看不出里面的风月事,然而这偏偏是白玉山从前的风月事,似乎还是一件雅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美色也能在人口中成为一件雅事。
他问白玉山。
白玉山说:“你看花美,心向往之,本就是一件雅事。”
伊珏道:“人也能和花比吗?”
“道理是一样,美好事物使人向往,只要不失礼,不用粗鄙手段强求,都可称为雅事。”
“是一桩风流的事吗?”伊珏又问。
“自然是。”
伊珏想,原来我前生同他是一桩风流勾当。
然而时间太长了,一时的风月雅事成了割不下的最重要的事。
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让御前行走的起居郎从最初颤抖的笔尖变成端正谨然的楷书,又逐渐潇逸,一手行书愈发从容淡定,直到上了年纪拿不稳笔,才离开起居郎的职位。
也让两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偶然一次交集,互相因美色一时兴起的风流事,被光阴拉扯成最熟悉的彼此。
他们在起居注里争执又言和,磕磕绊绊地互相牵挂了很多年。
伊珏却合上书页,重新将它们收入樟木盒里,封上口,放上了书架。
他觉得往后的事自己不用再看了。
总是逃不开有人老之将至,有人分离在即。
他已然读了不少书,史书也有涉猎,书中一个个小小文字,记录着那些一代代的王朝,总有新立,总有推翻。
只要时光还在,聚聚又散散便是永恒。
“不看了?”白玉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