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望着他,眼里是浓雾弥漫的山野,白茫茫一片虚无。
“我们人类,总是死啊死个不停。”赵景铄一字一句地重复他先前说过的话:
“你们妖精,只好找啊找个不停。
然后,我的一生,你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你,来找朕。”
他看着这又笨又没用的妖精双眼渐渐回神,绽出微光。
“臣,遵旨。”沈珏反手握住那瘦到嶙峋的腕骨,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沙又哑地响起来:
“愿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腕上的钳制逐渐放松,他老去的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而后唇角挽起,笑的年轻又好看,细细的长眉扬了起来,湿润的眼角像初绽的桃花,红红又艳艳,多情的眸子凝视着他,仿佛世上只有他,世上仅有他。
在看到桌案上的小食时,他望着热腾腾的瓷碗这样笑;睡醒时看到枕边雪莲时,他望着花朵这样笑;第一次被他带出宫,坐在高高的山顶上看到太阳升起时,他转过头,望着他这样笑;坐在他的背上,在田野荒原中奔跑时,他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脸侧这样笑;回到宫里,他拉着他走到榻前,解开发冠散开一头乌发时这样笑;
他生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眼角会泛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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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像是在哭。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太监尖利的嗓子响了起来,伴着窗外大雪落地的沙沙声啜泣着,再次扯开嗓子:
“陛下殡天!”
门外“轰”地一声,炸开了无数哀嚎泣喊。
门内烛火明亮,烧着暖热的碳火,老去的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唇角挽起,眉眼轻阖,仿佛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一时醒不过来。
沈珏取过一旁搁置的冕冠,将它又轻又重地给赵景铄戴好。
十二旒贯玉晃来晃去,沈珏伸手挡在他额前,怕这些玉珠碰疼了他。
又替他整理好衣襟,捋平衮服,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紧接着,他退到门前,拉开朱红木门。
外面大雪纷扬,太子领着两个孩子跪在最前端,身后是大臣们乌压压地在浩荡雪花里跪了一片。
那是沈珏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
第八章
沈珏觉得,自己每次想起赵景铄这个人,都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仿佛那人离自己很远,远的多少往事都触动不了他,却又很近,近的这百年里,他总是时不时想起他。
赵景铄,赵景铄,赵景铄。
他一直这么唤他。
有时,他唤他:景铄。
嗓音压的很低,又沉又哑地紧紧贴着他的耳根,近到能数的清他耳廓上细小的绒毛,看见细细的红色血丝疯狂蔓延,在他唇边烫热起来。
他低低地唤:景铄。
景铄是他的表字,有盛美之意,他每次这样唤——舌叶轻轻卷起扫过上颚,嘴唇圈成一个小小的圆,湿热的气流从口中呼出,仿佛亲吻了一个美人。
又因美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便是亲吻繁盛浩大的美。
他的美人睡在棺木里。
他亲手抬着他入陵。
飘了数个日夜的大雪终于停了,阳光铺洒在雪地上,反出刺目的白。望上一会,眼睛便仿佛被毒虫蛰过,刺痛的叫人睁不开。
他在阳光里,看着墓门缓缓落下,将永恒的黑暗封在里面,将他的美人封在里面。
他的,繁盛、浩大的美,他的王。
从此便要安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他并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许是见过太多死亡,从沈家的亲人开始,到阿爹一次次转世离别,死亡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