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罐糖梅入了黑洞洞的窖室,他只顾着腰酸背痛,再也没想起糖梅的味道会有多好。
过了很久很久,薄衫换成夹袄,夹袄变成棉袍,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地,楠木小楼里架起了暖盆,北风呼啸着从窗外路过,寒意刚刚钻进屋,便被蒸腾的热气驱散了。
八仙桌上摆着小炉,炭火在里面暖洋洋的烧着,橘红的火光燎着粗陶小瓦罐的底部,鲜香羊肉味笼罩了整座小屋。
饱食过后的小宝瘫在椅子上,被同样瘫在椅子上的沈清轩笑骂了一句:“小小年纪,坐没个坐样。”
丫头端着木盘,木盘上两只瓷蓝小碗,里面清凌凌的甜水里,两只青黄的梅子缀着桂花歪在碗底。
“这是甚?”小宝好奇地瞪大眼,又瞅了瞅碗底,好不容易才想起许久前自己累了好久才腌好的那些梅子,惊喜地喊起来:“我做的梅子?”
迫不及待地一口咬开,喊起来:“阿爹,真好吃!”
酸甜脆口的梅子,还泛着淡淡的桂花香,在羊肉小锅的晚膳后,咬下一口,冰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嘴里浓浓的肉味。
此后经年,每每看到梅花,他想起那个寻常的冬日,捧着自己亲手做的梅子,身边是暖暖的楠木小楼和散着袅袅热气的羊肉小锅。
那天他穿着新换的湖蓝长袄,是沈家绣娘入秋时替他量体裁制的新衣,自古以来,孩子的衣裳都往大的制,即便富贵如沈家也不例外,棉袄略大了些,穿在身上不十分合体,袖口和下摆都长出一截,总要挽一挽方才合适。
袄衣的襟口绣着喜字纹,胸前身后深深浅浅的走出八宝花和寿字纹的图样,“五蝠”和寿桃绣在腰带上,鞋子也不厌其烦地缀了层层叠叠的禄纹——这么小个娃娃,站在地上还没个水缸高,一身“福禄寿喜”却要将他装满了。
他捧着小小的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咬着自己家里爱作妖的老梅树上长出的青梅,含着酸甜的果肉,幸福地眯起了眼。
以为世界便是这样,将福禄寿喜裹住了他的一生。
而后,而后。
沈珏睁开眼,昏暗的天光在北风呼啸中迷蒙不定。
他一身单薄黑衣,躺在不知荒郊野外的何处,不知江山岁月的何时。
他自大梦中醒来,零星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眼角发梢,上无片瓦遮身,身无暖炉偎依,就这么成了天地一弃儿。
第二章
沈珏起身掸了掸衣袍,一夜过去,冻土被体温化成了软泥,粘在黑袍上,掸不掉,拭不净,他抹了几下,反倒渗进了布纹,污了斑驳一片。
没有再徒劳地擦拭黄泥,反倒是闭眼动了动鼻子,作为这世上可能是唯一一只半人半妖的狼妖,他很快循着冷香找到了那株躲起来开花的野梅树。
细矮的野梅扎根在岩石的细缝中,伶仃的主杆还没有他手腕粗,又弯又瘸地支棱着更为细弱的分枝,凄凉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比起沈宅梅林里那些粗壮老梅,这荒郊僻野不知打哪冒出的野梅,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畸形怪物。
可它就在巨大的岩石的狭缝里,支棱着自己细弱的枝条,像是支起了生不逢时的锐刺,在寒风中愤懑地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