筳捧着新沏的竹叶茶蹲在墙角,嚼着苦竹叶子,苦得整个人六根清净,心如止水。
大理寺最近太忙,有件事他险些忘了提起,想起时便追出来。
“跟你车里那位提一句,阮惊春的案子判了。以自卫伤人致死罪,从轻判了戍边三年。”
“让车里那位出来,赶在今日见一面。过几日阮惊春要从军了。”
第104章
阮惊春被引出牢房,站在庭院天光下,和阿姐告别,和主家告别。
他这次自首投案,认罪认得干脆,没怎么受罪。对大理寺狱最大的嫌弃,还是无处洗澡。
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阮惜罗红了眼眶。阮惊春自己倒不怎么在乎,甚至还带几分期待。
“不就是去边地当三年兵。论起刀枪棍棒功夫,我自认不输人。这辈子还没去过边地大漠,正好见识见识。”
惜罗忍泪道:“戍边三年,要二十二岁才能回来了。”
阮惊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情况。边地论战功,在那边混得好不一定回来。”
他在巴蜀替主家看过一阵府城铺子,算账算得脑瓜子疼。
跟一群账房掌柜的打交道清帐点货,他觉得还不如跟真刀真枪地砍脑袋。
他把心里想法当场说了,惜罗眼角挂着几滴要掉不掉的泪花,气得抬手一巴掌糊过去,“你还惦记着砍脑袋!”
章晗玉抽空叮嘱惊春:“边地重战功。西北塞外,西域诸国边塞,年年有征战,处处都有机会立功。但惊春,两句话你需记住了。”
“第一句,刀剑无眼,珍惜自身。家里有人等你回来。”
“第二句:拔刀向胡虏,莫要拔刀向百姓同袍。”
惊春停下跟阿姐的打闹,郑重应下,“记住了。”
临别在即,他也有几句叮嘱阿姐。
“过三年阿姐也二十二了。在京城找到合意的姐夫就嫁了罢。不想嫁人也不打紧,我的军饷按月寄回来,上战场多砍两个脑袋就够养活你了。”
惜罗呸一声,“就你个发配戍边的小兵,每月那丁点军饷,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还想养活我?阿姐不靠你养活,自己留着钱喝烧酒暖暖身子罢。边地冬天冷得很。”
姐弟俩斗完了嘴,惊春问章晗玉:“主家,你到底回章家还是去凌家?给个准话。等我去了边地,寄家信到底往哪边寄?”
章晗玉失笑:“等安顿下来,我先给你寄家书罢。无需担心吃穿用度,都给你一并寄去。”
阮氏姐弟在身后依依惜别。
章晗玉裹着大氅走出几步,和凌凤池并肩出了大理寺,走近马车时,她忽地想起一件事:
“你才告了十日假?跟着又告假,不太好罢?”
凌凤池听到那句“告假”便猜出她想做什么。
“接近年底,朝中无大事。再告假个三四日无妨。你想去和泰村,看你阿弟的墓?”
章晗玉点头。
她和阿弟相隔只有百里,却自从幼年分离之后再没见过面。
如今章家成功翻案,她终于可以站在天光之下,亮堂堂地去见阿弟了。
*
密云乡,和泰村。
章家小郎长眠的小山头上,新立起一座黑底金字的石墓碑。
章晗玉在墓前放下香炉祭品,擦去四处浮灰,蹲在墓前仔细打量墓碑铭文。
头一眼便吃了一惊。
墓碑正面以古朴隶书写下一行大字:
【京兆章氏小郎之墓】
字迹看得熟悉,一看便是凌凤池亲笔题写的墓志。
但为何……
章晗玉抚摸着【小郎之墓】四个字,回身追问:“我托长泰转给你的信,没有收到么?我的名字,本是借小郎的——”
凌凤池收到了。
但他思虑再三,还是题写了小郎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