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闪过的,是某个秋阳灿烂的晴日,青账后骨节分明的手递出的一张字纸。
【所谓左右逢源,立身不稳,心志不定也。
以天地之大,不知如何安身立命,当有此惑】
她当时一眼就觉得被骂了。
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做点什么,总有人拦着。都说我不该做,都劝我回头。”
“走一步退两步,如何能立身稳固,心志安定?如何能泰然立身世间而无惑?”
夜风里传来低低的自语声。
“凌相凌凤池,夫君。你帮我解解惑?”
*
第二日晌午,凌凤池踩着秋阳入院门来。
巴蜀府城收押的重犯验明正身,确实是俞奉。
京城五月大乱,阉党人物被接连拘捕,俞奉居然能趁乱混出京城,奔来巴蜀藏身至今,也算有点本事。
催凌凤池回京的第二封姚相手书也到了。
他于七月中旬离京,挂了一个月长假。如今已是八月初,姚相问他,为何还滞留巴蜀不回?
昨日询问章晗玉愿不愿跟随他回京,不得回答,凌凤池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但两人最近融洽,他觉得,应该再问一次,至少知晓她心里想什么。
“姚相来信甚急,这两日就要启程。晗玉,昨夜你想得如何?随我回京,你可愿意?”
章晗玉站在窗边。她在轰隆隆的瀑布水声里出神。
昨夜想了半夜。
越想越觉得,凌凤池那张字纸虽然骂得狠,但写得对。
她立身不稳,心志不定,习惯了夹缝里左右逢迎,逼仄处寻生路。无人在身后催逼,她就能凑合着日子往下过。
最近山中生活惬意悠闲,她又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可以一直过下去了。
只可惜山中短暂悠闲岁月,仿佛水上浮沫。凌凤池决意回程的那一刻,眼前的宁和岁月便显露出泡沫本质,轻轻一戳便消散。
逼仄困境中待惯了,她并不习惯做长远决策。
无论做什么决策,似乎总失去了一部分。
但生在人世间二十三年,年纪既长,困惑丛生。
如果始终由别人在身后推着走,她这辈子都会像水中浮纸,随波逐流地飘去不知何处。
章晗玉从思绪中猛地回过神来,侧身回望。面前的郎君神色沉静,依旧在等答复。
她冲他微微地笑了下。
凌凤池,爱慕她的夫君。
他想带她回京,仿佛这场出逃从未发生,想她接着过出京之前的日子,继续做凌氏夫人。
她却不想回去从前的日子了。你听得见么?
你又会阻止么?
凌相,替我解解惑。
第94章
“随你回京,当然可以。”
阳光照上唇角浅浅的梨涡,阳光照亮轮廓柔和的面容,仿佛三月春山,柳絮暖风。
“晗玉当然愿意。”
“但奔出来一场,见识了天地广阔,反倒困惑丛生。我想换个活法,不想再像从前过得那么随意,想过得讲究些……凌相明白么?”
凌凤池并不总能理解她天马行空的想法。
但他的定力和耐心都很好,沉稳地道:“继续往下说。你愿意随我回京,但想换个活法,不想过得太随意。你打算如何过得讲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