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不懂什麽《广陵散》,只是听杜尚若提过几句,知道是名贵的古曲,便拿出来撑撑底气。
掌柜愣了愣,重新拿起边塞曲翻了几页,又看了看韩卢沉稳的模样 —— 这小伙子虽穿着粗布衣服,却不卑不亢,倒不像普通的仆役。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加三两,一共三十三两,你看如何?」
韩卢连忙谢过掌柜,揣着三十三两银子,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加上他之前挣下的三两多铜钱,和典当饰物得来的十两,现在有四十六两了,可离五十两还差四两,明天就是最後一天,这笔钱去哪里凑?
掌柜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问清缘由後,叹了口气:「若是你们急着用钱,我倒有个主意,西市街尾有个卖字的摊子,今天乞巧节,不少姑娘爱买诗笺送人,你若是会写字,或许能挣些银两。」
韩卢连忙谢过掌柜,揣着银子去了街尾。
他找摊主租了张桌子,买了几张宣纸和一碟墨,铺开纸写起乞巧诗。
他的字是跟着杜尚若学的,只是一直学不到她字的端秀,虽工整,却没什麽特色,从正午等到黄昏,也就挣了一百五十文。
风吹过纸张,没卖出去的诗笺刮得乱动,韩卢看着钱袋,心里又急又慌。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剩下的钱去哪里凑?
回到红袖楼时,天开始红了,楼里也开始营业,客人多了起来,笑闹声丶弹唱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喧嚣。
韩卢还没进杜尚若的房门,就听见艳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裹着几分得意。
「褋儿姐姐,别等韩卢了,我听楼下夥计说,他今天在西市卖字,半天都没卖出去几张,就他那点本钱,怎麽凑五十两?依我看,不如顺了妈妈的意,去陪王公子,至少以後还能做个妾,有吃有穿,比在这楼里熬着强,况且你年纪也不小了,再熬几年,连做妾的资格都没了。」
房内的杜尚若没说话,韩卢却听得怒火中烧,冲上去挡在门前:「艳红姑娘,话不要说得太难听。钱我们会凑够,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艳红见他回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声:「哦?难道你现在就凑够钱了?拿出来让我看看啊。若是拿不出,就别在这里逞强。」
韩卢没接话,只是眼神冷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沉稳与压迫感,倒让艳红愣了愣。想起他上次捉住她的手劲,她没再说话,扭着腰走了,留下韩卢站在原地,手指攥了攥怀里的银袋。
他一定要尽快凑够钱,不让任何人欺负杜尚若。
杜尚若听见动静,打开门让韩卢进来。
见他垂着头,双手紧攥着,就知道钱没凑够,她没问还欠多少,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布包,递给韩卢:「五十两我凑够了,这是银子,你明天交给妈妈就好,辛苦你了。」
韩卢打开红布包,看见里面整齐的五十两银子。
他眼眶倏地发红,指腹摩挲着银锭边缘的细纹。他知道这笔钱来得有多不易,是她弹了无数个夜晚的琵琶一点点攒下的,如今却为了他,为了应付王公子,全部拿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却只挤出一句:「以後我一定挣钱还你。」
杜尚若听了,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想替他掸去肩上的尘土,像从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傻瓜,当初说好以後就是一家人,哪有谁欠谁的。好了,楼里的客人该等急了,我该出场了,你好好休息,这一整天忙得浑身是汗,别着了凉。」
韩卢身子微僵,没躲开她的手,却在她指尖触到发际时,轻轻偏了偏头,他不喜欢这种像对待弟弟一样的温柔。
「等等。」他拦怀里掏出一个用粗布缝制的小荷包,布面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牵牛花,是他之前熬夜缝的。他递过去时,耳尖微微发红,声音却很平稳:「这是乞巧礼物。虽不值钱,却是我亲手做的,你收下吧。」
杜尚若接过荷包,看见那朵稚拙的紫花,针脚歪歪扭扭,花瓣边缘还留着没剪乾净的线头,连是什麽花都说不清。
可她看着那抹浅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眼底的笑意却漫了上来,连声音都软了些:“谢谢你,这花很好看,我会好好收着的。”
韩卢看着她把包裹小心揣进荷包,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挠了挠,又酸又甜。
他多希望她能看懂这朵花背後的心意,可他又怕,怕她真的看懂了,会避开他,会依旧把他当弟弟那样温和地拒绝。
他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会把房间收拾好,再去灶房给你留些热粥。」
这一夜,韩卢忙了一天,沾到床就睡了,呼吸沉稳,却不知道杜尚若根本没回房休息。
她早在那天就找了老鸨,放下身段,低声说:「妈妈,以後楼里姐妹陪客,若是需要伴奏,我愿意来;若是有客人点我独奏,我也接。只求妈妈以後别再逼我陪客,我会凭力气挣钱,补上楼里的份例。」
老鸨见她态度软了,又想着就算允了她,她也来不及凑钱,便乐得应下:「早这样识相多好,以後好好干,别再想着耍脾气。」
一夜过去,天刚亮,老鸨就得意地冲进杜尚若的房间,以为她这三天凑不出钱,这次终能逼得她接客。
没想到脚刚迈进门,就看见韩卢从外间走出来,手里攥着一个沉甸甸的银袋,直接抛到桌上,银袋落地时发出「咚」的响声,里面的银子撞得叮当作响。
老鸨愣了愣,拿起银袋掂了掂,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算你们识相,可别以为这就完了。五十两不过是王公子的定金,以後再有客人看上杜姑娘,出手若是阔绰些,要的可就不止五十两了,你们未必每次都能凑够钱。」
韩卢攥紧拳头,却没敢反驳。他知道老鸨说的是实话,五十两已经让他倾尽所有,那一千两赎身费,更是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杜尚若从内间走出来,见他脸色发白,脚步顿了顿,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没事,别吓到,我会再想办法的。”」
在楼里挣钱只会处处受老鸨掣肘,她识人不多,能帮上忙的,只有上官蕙了。
只是不知道,没了兰穆安那层关系,她还愿不愿帮忙。